印度調查報告:下

2019年4月,印度北阿坎德邦一處偏遠的小村子正在舉行婚宴,宴席有數百人參加,一名叫做吉騰德拉的21歲男子在婚宴上正低頭吃飯,突然遭到現場十幾人毆打,毆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吉騰德拉莫名其妙被打得半死,那些打的人告訴他,他這樣的賤民(達利特),居然敢坐在一群高種姓的人面前吃飯,所以要打他。

據英國廣播公司的報道,婚宴結束後,在回去的路上,那群高種姓的人又圍住了吉騰德拉,這次對他進行了更加殘暴的虐打,打到他口吐鮮血,不省人事,被送到醫院9天後身亡。

 

印度調查報告:下

吉騰德拉

吉騰德拉的死並沒有讓占當地人口19%的達利特人感到憤怒,警察前來調查時,他們都不敢報告案情,因為大多數達利特人的工作,都是由高種姓的人群提供的,如果他們說出案情,極有可能遭到孤立並失去工作。

警察在隨後的調查中逮捕了七名嫌疑人,這七人都認為自己跟吉騰德拉的死無關,都說「他是癲癇發作,並不是被人打死的」。

印度的種姓制度,充滿了對底層種姓的蔑視與傷害。

2017年,23歲的帥小伙普拉尼.庫馬爾和22歲的阿姆魯.薩瓦希尼相愛,由於普拉尼是達利特,而阿姆魯是吠舍,雙方家庭都堅決反對兩人相愛,2018年1月,兩人私奔,女方隨後有了身孕,男方家庭最終接受了這段婚姻,並於8月17日為他們舉行了婚禮。

據《鏡報》報道,2018年9月14日,普拉尼與阿姆魯從距離海德拉巴較近的一所小鎮醫院出來時,一名男子突然拿著大砍刀將普拉尼砍翻,並用刀砍普拉尼的脖頸,懷孕9個月的阿姆魯趕緊去拉扯男子,但很快被推開,連砍數刀後,男子扔下大刀逃跑,阿姆魯叫來醫護人員時,普拉尼已傷重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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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尼與阿姆魯發布在FB上的結婚視頻

阿姆魯說,丈夫之所以被人殺害,應該是她父親以及叔叔,看到了她在facebook上公布的一段結婚視頻,在印度,這種為保護種姓制度的謀殺案件,統稱為「榮譽謀殺」。(這件事發生沒幾天,海德拉巴又發生一名42歲的父親因女兒嫁給達利特,喝醉後在鬧市將女兒雙手砍下來,將女婿砍成重傷的惡性事件)

除了上面三起案例,種姓壓迫的離奇故事在印度時常發生,每年新聞里,有賤民因為跟高種姓女子私奔,其姐妹被女方親屬輪姦後塗滿污穢遊街,有女生跟賤民男友出逃,家裡說可以回家答應他們的婚事,引他們返回家鄉後,將雙方一起殺害並燒成灰燼。

 

印度調查報告:下

印度賤民達利特人各邦佔比圖

印度的種姓制度如此嚴重,以至於每年有5000名女性因為種姓榮譽問題,被各種男性親屬殺害,我去特里凡得琅拜訪Kaliasnadhan教授時,便主要向他請教了關於印度的種姓和各邦政治。

60多歲的Kaliasnadhan教授是一名婆羅門,現在本地大學任教,在他爺爺那一代時印度還有國王,曾賜給他們家大片土地,他爺爺過世後,將土地分給了八個兒子,但他們家歷代主要從事神學祭祀類工作,成為大地主後並不喜歡管理田地,Kaliasnadhan的父親遂將土地賣掉,去英國的軍隊任職,到他這一代,已經專註學術研究,在大學裡研究各邦生態與語言學。

古印度最早並沒有種姓制度,公元前1200年,雅利安人自北而來(對,就是《伊朗:困境之國》里提到過的雅利安人),花了600年滅了古印度文明,為了能千秋萬代統治印度,雅利安人發明了種姓,最上層是婆羅門,負責宗教神學,主要是雅利安人擔任,第二層是剎帝利,負責軍隊、政府類工作,第三層是吠舍,普通的商人、教師、平民什麼的普通崗位都在這一層,第四層是首陀羅,一般是僕人一類的工作。四層以下還有一層叫「不可觸摸的人」,就是賤民達利特人,他們是被欺侮最深的底層民眾,但印度教告訴他們,這輩子好好受欺負,下輩子就可以享受做婆羅門,洗腦洗得乾淨徹底,所以下層百姓幾乎不造反。

種姓制度有很深的淵源和故事,大家先了解個大概就行,只要知道在這個架構下,他們的思維方式跟中國人不一樣,底層人民不會反抗,而且只要沒有災病來臨,成天樂呵樂呵的,跟中國人每天焦慮得不行完全相反,我看資料說1.67億達利特人不能跟正常人同桌吃飯,不能讓自己的影子落在路人身上,還要隨身拿把掃帚邊走邊掃掉自己的腳印,現實生活中這種事情只發生在非常少的偏遠農村,印度社會明面上早就不這麼幹了,我在印度見到好幾波達利特人,他們都像正常人一樣工作、吃飯,與我握手合影,平時跟正常人沒什麼區別,該幹嘛幹嘛。

前文說到的在酒席上毆打達利特人這種事,就是發生在偏遠農村。

事實上,印度政府在法律上已經廢除了種姓制度,種姓只是印度民間的文化共識,為了保護低種姓,印度政府給達利特和首陀羅低種姓提供了27%的工作配額,在政府、軍隊、大學等各機構必須有一定名額的低種姓人群,有的大學甚至給到50%的比例分配,造成低種姓考70分就能上大學,而高種姓考90分也未必能上,根據我在印度親身經歷,種姓制度在年輕人與城市裡已經沒有中國人想像中那麼嚴重,婆羅門也有住在貧民窟的,還有去做廚師的,這在過去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是在金頂山見到Kaliasnadhan,他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白皮膚,說話時容淡定,跟我在山道上緩步而行,邊走邊聊,金頂山風光秀美,山頂有時刻呼嘯的清風,吹得他的衣裳獵獵作響,他先花了好長的時間講了他姓氏的由來,家族的故事,對於自己的出身,顯得頗為自豪,輪到我說話時,我單刀直入,就先問起種姓問題。

 

印度調查報告:下

在金頂山與教授談種姓制度

做學問做習慣了的Kaliasnadhan開始濤濤不絕分析起來(知識分子的習慣),他跟我講起了種姓下面的十幾種分類,現代的分法,具體每一種姓氏的名字,在他講了半個多小時以後,我快崩潰了,說教授等等,換個方式聊吧,我就直接問幾個關鍵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種姓還是不是印度最重要的社會矛盾之一?

教授猶豫了一下,說是。

我又問,各個種姓之間,到底有沒有隔閡?種姓之間能相互通婚嗎?

教授想了一想,說有隔閡。種姓之間現在是可以通婚的,現在會先看對方有沒有錢和權,種姓排在錢和權下面,如果對方沒有錢和權,雙方才特別重視種姓。

我說那普通人都是沒有錢和權的,那普通人其實還是看種姓的?

教授說對的,普通人還是看的。

我問旁邊的翻譯說,你是一個吠舍,你將來會娶別的種姓女子為妻嗎?

翻譯說我這種情況,肯定會娶一個吠舍,不能娶其他種姓。

我點頭說那就是了,平時印度種姓問題顯得相對平和,但一碰到婚姻就原形畢露了。

教授說他可以給我另一個思路,種姓現在是印度身份政治的一種—說到這裡,他怕我不理解,著重突出了「身份政治」這個詞,連講了好幾遍,他說,為了獲取選票,各個政客都需要團結自己所在的種姓,才會特別突出種姓,有的政客因為是當地種姓的領導,如果他女兒嫁給了達利特,為了維護種姓利益,他就會殺了那個達利特。而一個達利特領導,為了達利特人群的選票,他也會突出為達利特人說話,民主制度與種姓制度在印度結合,產生了「身份政治」這個概念。

我把他的論點消化了下,細細想了半天,才說我來印度這些天,看到手機對印度年輕人的影響很大,跟我在伊朗看到的情況一樣,移動互聯網可以在非常短的時間衝擊大部分人的思維方式,我在孟買時感覺年輕人是很反對種姓的,只要受過教育的年輕人,都是十分憎惡種姓制度的,跟德黑蘭女生反對戴頭巾是一個道理,城市越大,人群越密集,新的意識形態就會傳播得越迅速,現在擁有手機的印度人越來越多,年輕人的思想會越來越現代化,我本來以為種姓會慢慢消失的,但如果按身份政治這個理論,種姓在印度短期內還看不到消除的可能。

Kaliasnadhan說是的,短期內,種姓暫時還沒有消除的跡象。

採訪完Kaliasnadhan後,我發現翻譯居然訂了15個小時的大巴準備去金奈,我說換飛機吧,15個小時真受不了,翻譯的反應特別奇怪,他好像十分害怕坐飛機,勸說我幾小時無果,才勉強同意跟我一起飛到金奈。

我跟翻譯結完賬分手以後他也是坐十幾個小時的大巴回家,印度的機票其實特別便宜,兩小時的飛機才400多人民幣,後來想想可能跟印度平均每年摔掉25架飛機有關係,俄羅斯賣給印度1000架米格21,印度已經摔毀了500架。

天可憐見,在金奈,我終於找到了一家中餐館。

中餐館就是我們華人的教堂,我們的信仰只會是活生生的事物,比如溫暖的食物,親切的鄉音,為家族奮鬥過的先人,而不是一切虛無飄渺的東西。

中餐館前台邊一直坐著一位三十七八歲叫老陳的中年男子,永遠靠著沙發在給電腦充電,頭髮好像有一陣子沒打理了,鬍子也好些日子沒刮,橫七豎八的胡亂生長,是深圳一家公司過來考察印度市場的,已經在這裡住了一個月,在這種地方華人都是自來熟,我問他怎麼看待印度,他便開啟了瘋狂吐槽模式。

老陳說印度人特別不靠譜,他們有一次去看廠房,約了一個印度人過來,雙方聊了會,結果發現對方沒帶鑰匙,印度人說等他五分鐘,他回去拿鑰匙,結果半小時不回,一小時不回,打對方電話也沒人接,對方就這樣突然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了。過了陣子又重新打電話給別的中介要求找房,電話里說好了讓對方加他們社交軟體,好發房子的圖片過來,說好五分鐘,結果又幾小時沒動靜,這時候老陳已經習慣被印度人放鴿子,也無所謂了,結果第二天中介突然電話過來問他房子找著了嗎?老陳說你圖呢?發圖給我啊,對方說好的好的,等五分鐘,結果又消失在茫茫人海。神奇的是,兩天後,這個人又莫名其妙打電話過來:先生你房子找到了嗎?

老陳還說他們在這邊逛街,人來人往的市場邊,突然一個印度男人會從突突車上跳下來,蹲在人行道中間小便,人群擁擠的市場,還有小朋友在旁邊走來走去,他們居然若無其事的小便。

我問他考察得怎麼樣,這裡能投資嗎?他說好處是地價便宜,人力廉價,但印度人常幹些不靠譜的事情,跟任何人打交道都是突然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工業產業鏈還很薄弱,冶金技術不過關,做不出他們想要的金屬薄片,模具產業也很差,只能做粗加工,不能做精加工,原材料還要從日本和中國進口,一進口,成本又上去了。

老陳所描述印度的不靠譜,除了衛生情況比較變態,其實有些地方跟工業化之前的中國還是比較像的,我一直記得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講《新龍門客棧》的香港劇組來大陸拍攝時,吐槽說大陸的工人都躺在卡車下面睡覺,一喊吃飯了就全從卡車下面鑽出來了,也是相當不敬業,個人感覺普通人這種散漫的工作態度跟一個國家的工業化程度有關,越是農業化的社會越顯得沒有自我約束能力,但工業化之後,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這種現象便會慢慢消失。

我在中餐館尋到幾位華人,相談甚歡,第二天他們便帶我在市區遊走,因想起在網上看到關於印度政府種種貪污橫行的傳聞,便向他們諮詢,他們說帶你實地去問吧,便帶我去了幾戶相熟的商戶,大致問了一下,確實印度政府的貪腐已經到了公開的地步,但一般都是小拿小要,辦一個營業執照、許可證之類約定俗成要給辦事人1000元人民幣,要不你就別想搞定這件事,開一家生意不錯的館子,就要給當地公共部門的頭頭7000元人民幣一年,他們也有自己的規矩,給了這個頭頭,下面的小頭頭不能來要錢,如果有人來要,可以跟上面的人打聲招呼,不過這裡面最難搞的,是你要給錢給對人,因為任何一個印度官員都會說這事他可以搞定,桌子拍得啪啪響,個個都說自己人脈通天,只要給錢他們就會收,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解決問題。

我問他們,印度官員拿了錢以後怎麼辦?這不是合法收入啊。一名印度商人告訴我,洗錢啊,他們地下錢莊有一套自己洗錢的路徑,要收50%的手續費(好狠),你們中國人也有幾個在本地經營這種生意。

在印度街頭,除了向他們討教種姓、貪污、宗教,我還諮詢了各邦分治的問題。

我特別關心的是,印度是怎麼解決中央集權這個問題的,在我看來,中央集權比種姓制度什麼的要重要得多。

中央集權可以看作兩大部分,一部分是行政權力的集權,一部分是財務權力的集權。

中國的行政權力是以黨委一條線貫穿下來,這個是當前世界獨一無二的,黨委做決策,政府做執行,保證了中央的命令到達各個地方,這就是為什麼中國的大基建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而在其他國家大基建總是極其緩慢的原因之一,而財務權力最重要的一次轉變,是1994年朱鎔基總理的分稅制改革,實行了國稅局和地稅局兩套班子,當年的「財權上收,事權下放」,使中央取得更多的財源,中央有錢了,才可以進行重點投資,也可以幫貧扶困(2018年為了增加效率,國地稅又重新合併了)。

1991年時的全國財政會議,因為上年總共只收了2970億元的稅,中央連給貴州賑災的錢都沒有,財政部長王丙乾在會上向各省要錢,各省財政廳長都不肯給,還有的說「跟我要錢,我可沒有。」,這事讓朱總理堅定了稅制改革的決心,1994年推行的國地稅改革保證了中央有錢辦事。

莫迪碰到了1991年中國政府同樣的問題,結果他採用了1994年中國一模一樣的方法來處理財政。

這就是印度大名鼎鼎的GST稅制。

以前印度交稅的方法是各邦先把錢收齊了,由各邦再統一交給中央,這中間的貓膩可太大了,就好像特朗普去歐盟總部,特朗普抬頭一看總部這建築,隨口問建這玩意花了多少錢啊?旁人說花了多少多少億歐元,特朗普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哦,原來這得要多少多少億歐元啊。

 

特朗普干房地產出身,一眼就能看穿建這棟建築各方拿了多少回扣,莫迪混跡印度那貪腐橫行的政府,當然知道各邦會搞什麼鬼,因此鐵了心要將GST稅制推廣下去。

GST稅制說簡單點,就跟中國國稅、地稅分開是一個道理,你就是去買一杯咖啡,都得交2.5%的國稅跟2.5%的邦稅(這個稅在印度已經非常低了)。

印度調查報告:下

星巴克小票,上面清楚地標註著國稅與邦稅

我在金奈找到了一位印度本土商人,由於他的太太在稅務局上班,對印度各邦各稅都非常熟悉,因此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跟我詳細講解了印度實行GST稅制的巨大分別。

印度調查報告:下

印度商人在向我詳細解釋GST稅制

據他所說,印度是按不同的產品收不同的稅,只有蔬菜這一類特殊產品不收稅,其他稅相當高,具體稅率如下圖

印度調查報告:下

根據我在印度的親身經歷,我在孟買是住550元人民幣的四星級酒店,中間含了28%的稅(那個酒店大概是中國250-300元酒店的水平),在金奈住300多元的商務酒店,中間含了18%的稅(大概是中國160元酒店的水平,還髒得要死),跟上圖說的稅率一樣。

GST稅制不僅保證了中央政府能收到更多的錢,還讓印度混亂的各邦分治的稅務情況得到了改善。

據這位印度商人所說,在實行GST稅率前,他這兒一件產品賣137元,現在只賣126元,整體稅率降低了貨物成本,同時,因為過去各邦稅率演算法太複雜,他的產品如果從孟買過來,要交一次稅,經過各邦關口時,再交一次稅,最嚴重時,注意是貨物每經過一個邦都要交稅,到本土再交一次稅,這就導致了印度各邦走私泛濫(各邦分治逼著商人走私,你能想像從河南到雲南還要各省反覆交稅嗎?)

由於印度是一個極鬆散的國家,各邦權力太大導致中央孱弱,GST稅制是儘可能讓印度全國貨物流通,保障了中央的財源,降低了苛捐雜稅的成本。

但我前面說過,中央集權有兩大部分,一是行政集權二是財政集權,GST最多讓中央財政收入有所增加,但印度的中央行政集權還是很弱,印度如果無法完成中央集權,他就永遠不可能真正發展起來,永不可能跟中國相提並論。

我個人認為,印度如果要經濟發展起來,必須要發展兩大體系,一個是工業化,一個是房地產。

工業化大家都能理解,一說房地產大家就會忍不住舉起了地上的小板凳,等等等等,大家先不要急著動手打人嘛,聽我講完嘛,大家都低估了發展房地產對一個發展中國家的重要性,從產業鏈來說,房地產上游會帶動水泥、鋼筋、運輸,下游會帶動家電、裝修各大行業,每個行業能養活多少人?而房地產本身又需要大量的基建工人,印度那麼多沒讀過書的底層貧苦勞動力,貧民窟那些失業青壯年,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工地搬磚,靠勤勞養活自己,賺了錢趕緊娶媳婦生孩子,有現金流將下一代培育成工程師,中國的農民工們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這一代人做牛做馬在工地上忙活,家裡千辛萬苦培養出大學生,再讓這些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去搶發達國家的產業鏈。

既然印度要發展就必須完成工業化和房地產,而這兩大產業的完成,必須建立在基礎建設之上的,簡單點說,就必須搞定修路,公路、鐵路、大橋、隧道、機場要全部搞起來,就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集權政府。

中國這幾十年的發展,不就是工業化+房地產,配著大基建一路搞起來的嗎?為了提高效率,滿足工業化對基礎設施的需求,我們硬生生把自己搞成了基建狂魔,可以說基建速度打遍世界無敵手,印度真的不想複製中國模式么?

印度不是不想,是臣妾做不到啊。

看看印度的基建數據,就能看出印度的中央政府實力有多弱,印度有590萬公里的公路里程,僅次於美國,勝過中國484萬公里公路里程(這個詭異的數據是因為印度政府將泥濘不堪的土路也算成公路),但直到2019年,印度的高速公路也只有1500公里,中國是14萬公里世界第一,荷蘭這樣只有重慶一半大的國家,高速公路也有2800公里,印度鐵路里程現在為66687公里,中國為131000公里,中國現在的高鐵佔全世界的60%,印度的高鐵我查了半天也沒找到有通車的數據,而印度的66000公里的鐵路里程是英國人從1853年到1929年東印度公司最先鋪下的,到現在總里程居然沒變過,因為這些鐵路是當年殖民地時期承包給私人公司的,鐵軌寬度都不一樣,印度到現在還有四種鐵軌制式(主要是兩種通用),90年時間鐵路沒有任何推動,也不知道中央政府這些年幹什麼吃的。

除了稅收、鐵路,印度各邦還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我的隨身翻譯居然會說六種語言,真正做到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本來以為語言不同文字總一樣吧,中國人都習慣了,廣東人溫州人說話再難懂,字還是一樣的,結果字也不一樣,在印度街頭可以見到天城文書寫的印地語,奧里亞文書寫的奧里亞語,泰盧因文書寫的泰盧因語,泰米爾文書寫的泰米爾語,用阿拉伯文書寫的烏爾都語,這還不夠亂的,印度當地華人有識泰米爾語的,他說金奈泰米語的招牌大部分還是用音譯英文的方式寫出來的。

印度各邦可以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用哪種語言教學,但我只跑了兩所學校,搜集的素材不夠,據翻譯說盡量會使用英語教材,印度的很多學校課本是英文的,這樣印度受教育人口的英文自然會比中國人好一些(就是發音很奇怪),據當地華人說,大概20%的印度人能熟練使用英語,印度軟體業發達也是因為語言跟歐美國家更親近。

我們中國是在秦朝時就已經車同軌、書同文,這麼簡單的文化統一,馬上2020年了印度都還沒有實現,只有GST把稅率解決了,真正將印度各邦綁定在一起的不是國家概念,而是宗教,印度教才是各邦還能共處在一個國家的基本面。

印度的民主制度也並不完善,我在孟買和金奈,華人都說一旦到了大選,就會看到警察們在街頭搜查車輛行人,如果有人攜帶大額現金,要馬上帶到局子里去,因為大選時,會有人直接拿現金買選民們的選票,所以警察只要看到有人攜帶3000美元以上的現金,就先直接抓起來。一名馬來西亞華人跟我說馬來西亞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一旦到了大選,他們會提前叫人拿身份證領福利,比如米油之類的,大選時再拿別人的身份證去投票。

除了上面說過的,印度人骨子裡的文化跟中國人是不一樣的,為了了解印度年青人奮鬥積極的一面,在孟買我特意大晚上跑去一條「自習街」(Abhyas Galli),那條街道被各個媒體宣稱是「印度窮人奮鬥的標誌」,是「年青人刻苦努力的地方」,我希望在這裡看到印度的朝氣。

果然到了晚上,這裡的長椅上有不少年青人過來自習,我採訪了幾個年青人,約18到20歲,他們說自己來自孟買貧民窟,在幫別人賣菜為生,薪水低廉,但希望自己將來可以成為一名軟體工程師,他們在家無法學習,家裡人會安排他們做這做那,停不下來,因此來這條街的路燈下長椅上自習。

他們拼博努力、積極向上的故事感動了我,就在結束採訪準備離去時,一件讓我十分詫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找我要錢,希望我幫幫他們,而且指定要500盧比。

我當時都懵了,一分鐘前還是很勵志的劇情啊,怎麼畫風轉變得這麼快?為了不讓場面太過尷尬,我還是給了他們每人500盧比。

 

印度調查報告:下

兩名年人接受完採訪後突然找我要500盧比

印度人這種思維方式太離奇了,換作在中國90年代,一洋人去採訪家貧刻苦、立志要考上北大清華的年輕人,中國人怎麼也不會主動開口找洋人要幾十塊錢的,這點小錢不僅改變不了他的命運,還會折損他的人格,中國人是很要這口氣的。

那一刻我深深被震撼到了,原來他娘的不是每個民族都有一顆自強自立的心,這世上大多數民族,是無法擁有完整主權、無法自立更生的,他們已經習慣了伸手要求別人施捨,哪怕一分鐘前還很勵志的樣子。

中國的文化跟其他發展中國家最大的區別,就是這一口獨立自強的氣,就是一定要靠自己,絕不輕易向別人屈服!

雖然我一直在調查印度,但其實我更想從印度犯過的錯里找到我們要規避的點,也從印度的希望里找到他們的紅利。

印度的社會問題要比中國嚴重得多,他們的土地分配問題、貪污腐敗問題、種姓問題、不成熟的民主體制問題、貧富差距問題、文化問題都很難解決,但印度骨子裡最大的問題,是中央集權太弱,從經濟上來說,沒有中央集權,就無法做到大基建,沒有大基建,就做不好工業化跟房地產,沒有工業化跟房地產,印度就無法真正完成國家與人口素質升級,印度發展潛力的天花板,就不會高到哪裡去。

其實只要經濟發展起來了,人口素質上來了,種姓問題、貧富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一富壓百丑,但印度卡在了「中央集權」這四個字上面,想突破異常困難。

我說了印度這麼多缺點,你們以為我是單純唱衰印度嗎?不,印度在現階段還是挺有潛力的,我在印度見到的華人,大部分都有賺到錢,甚至我遇到幾名華人,說自己只來看了一次,就馬上決定在印度投資,買地蓋樓。有一名經商多年的人告訴我,他只乘車在這裡繞了一圈,就毫不猶豫在這裡買下好大一塊地。

中國的基建公司、機械製造公司、互聯網公司、房地產公司正在紛紛湧入印度(印度現在排名前20%的APP都是中國的產品,抖音更是橫掃印度),畢竟這裡有大量的廉價青壯年、便宜的土地、亟待開發的互聯網處女地。

 

印度其實就是1990年代的中國,是30年前還處在貧窮階段,但現代產業即將萌芽的狀態,不過印度身上背負的歷史問題至少是中國的五倍,我們的祖先在幾千年前就替我們蕩平了一些惡習,統一了一個國家的思想和文化,避免了以宗教立國,而是以世俗政府立國,所以我們跑起來更輕更快。

如果要給這份調查報告做一次總結,用一句話就可以說清楚:

 

印度在現階段還有很大的發展潛力,他們還會再往前快跑一陣子,但解決不了他們的社會問題,印度根本不可能成為中國的對手,在發展過程中,社會問題會一個一個被引爆,他們的天花板,比中國要低得多。

 

 

感謝這一路接受我採訪的印度人,以及一路陪伴我的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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