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好说话

中国普通人的互联网经历,一般是从2000年开始的。 

中国是1995年第一次接入国际互联网,但前几年只有极小众人群体验,1998年全国只有117万网民,靠拨号上网,价格死贵,大家都是咬着牙上的,那几年牙都快咬崩了。 

中国普通人接触到互联网就是2000年,因为上网可以包月了,那年网吧开始在大中城市普及,在这之前不叫网吧,叫“电脑游戏室”,1996年开始流行,一般就是玩红警和沙丘,夹杂着仙剑奇侠传和大富翁,2000年这些电脑通上网络,游戏室才改名叫网吧,但大多数人进网吧,不过是将玩红警变成了玩传奇。 

有些人不管环境怎么变化,他们也没有任何危机感,成天浑浑噩噩地度日。 

那年我有了人生第一个邮箱和QQ,每次上网我妈都心疼得不行,因为网费太贵了,要5元一小时,我记得我妈说:你上两小时的网,我要干多久才挣得回来? 

那时的5元钱,大概相当于今天50元,2000年普通人的工资,大部分在500-600元一个月,可见上网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因为网络是新生事物,起先也没人管,所以最早网络上聊什么都可以,2000年初,天涯论坛是民间声音最集中的地方,什么样的话题都可以聊,甚至2008年的艳照门都是从这里闹出去的。 

2012年之前中国社会矛盾冲突巨大,一直没有系统性地着手解决,同时执政党当年也没有完全从严治党,贪污腐化严重,冤案错案时常被高速传递,喝水死躲猫猫死做俯卧撑死层出不穷,城管砸摊、暴力拆迁连绵不断,政府形象崩了好些年,网络成了民众发泄情绪的平台,是以在当年的网络上,谁敢勇于批评、讽刺政府,大家就要奉为文化英雄。 

这种网络舆论凭借着惯性又向前冲击了好几年,一直到2015年才全面着手管理,大家可以留意到,2015年前许多著名的公众人物从此慢慢消失在网络里,千万大V瞬间就没了,同时从2012年起,政府搞起了全面从严治党、扶贫、强军、扫黑除恶、共同富裕等等,公共形象焕然一新,也针对网络发展设立了专门的部门进行管理,网络舆论大变,许多原先备受崇敬的人被踩在了脚底下。 

2019年美国跟我们打贸易战,把我们当成是苏联之后最大的敌人,美国成了敌国,所有曾经猛夸美国制度的公知就此没了翻本的可能,再也爬不起来,被劈头盖脸给摁住了。 

新中国的建立,是民族解放+左派知识分子+共产主义的一次结合,在世界史上具备一定的特殊性,整个国家是偏左一些的,亲苏俄,重公有制,完成了工业的奠基,这种局面维持了大概三十年,搞起了改革开放,亲美欧,重私有制,鼓励发展个人财富,解放自我个性,转承接欧美的资本和工业,这时候中国整体氛围是偏右的,前些年有人高调炫富,是因为社会能容忍这种现象。 

差不多从2015年后,社会整体思潮又开始转左,小年轻们甚至在地铁上读起了毛选,要知道这在1990-2000年代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过了几年,一大批获得时代红利的房地产和互联网大佬纷纷跌落神坛,2015年前,这些人名利双收、荣宠至极,衣食住行奢华得超越了常人想象,2015年后,这些人再不抛头露面,偶尔出来也是素衣清茶,车子都从国外豪华品牌,换成了国内的红旗。 

我以前写《公平与效率》,说过新中国经历了三个阶段,1949-1978年是一个阶段,求公平,1979-2011年是一个阶段,求效率,2012年之后是第三个阶段,再求公平,这跟中国左左的社会氛围是一致的,但互联网的反应比现实生活要慢半拍,2015年后互联网才开始大力整顿,整到今天,连最爱炫富的思聪过生日都低调下来,许多著名人物都是突然之间就从公众世界消失了。 

我们前三十年学苏联,后四十年学欧美,是一股脑儿学的,大部分是好的,也掺杂着一小部分不好的东西。 

像我们刚开始学苏联的计划经济时,其实一时也消化不了,因为最早的苏联计划体制,有一套精算法(大家不要把计划经济想得那么简单),我们没有那么多知识分子来学会这套精算体系,还得苏联专家手把手弄,好多自己做的内容跟不上,因此计划做得相对粗犷。 

苏联传过来的国有制,确保了财富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国企因为没有竞争,也产生了一系列低效率和官僚主义弊病,凡是在阿里、腾讯上过班的人,叫他去国企上班简直要命,因为他们一辈子没见过做事这么慢腾腾的,走流程走得鼻孔都能冒烟。 

后面苏联这条路没法学了,我们工业系统还没建完,还得继续向先进国家学习,这时候我们只能打开国门跟在欧美后面前进。 

其实欧美骨子里是防着我们的,就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去几家大企业调研时,他们跟我说,有一些技术,欧美教印度企业就没什么保留,觉得印度跟他们同一个阵营,好说话,但一听说你是中国企业,就各种刁难,各种交保证金、要高价,要比印度人多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才拿得到技术或者机器。 

而我们1978年改革开放后,对欧美极度迷信,部分人恨不得从国体到皮肤全部欧美化,只要欧美人施舍一些技术,他就宁肯趴在地上做牛做马。 

一位老同志跟我讲过一个很有趣的理论,他说: 

你知道为什么公知都是律师、作家这些职业吗?因为我们当年改革开放时,匹配的是全套欧美工业商业体系,比如签合同、转让技术什么的,这些工商体系需要搭配欧美的法律和人文,而律师、作家一般学习的就是欧美的法律和人文,他们本身就必须依靠这个体系获利,所以他们信得最深。 

因为欧美的知识文化像泥石流一样冲进家门口,我们没有辩证地学习,好的也学、坏的也学,导致这几年社会氛围转左后,出现了反弹。 

对,我其实是想跟大家解释眯眯眼的起源,和大众心理变化的原因。 

我们学习这些东西,其实是无意识的,很少人带着恶意去学习,而是洋人居高临下习惯了,觉得中国人的形象就应该是这样,他们习惯了丑化世上大多数民族,以显示出他们盎撒白人与众不同,我们当时穷,就无条件全盘吸收了。 

但我写这篇文章,并不想完全否定欧美对我们的影响。 

我们要辩证地看问题,否则容易走极端。 

我在服装圈就经历过很大的变化,中国服装行业在2000年代设计的东西是真的丑,从服装到门店设计都丑,那时候全社会的审美都不高,才会有葬爱家族这么风骚的事物出现,但我们直接模仿欧美的服装、SI设计,使我们少走了不少弯路,抄着抄着,大家水平就上来了,再加上设计师自己的生活灵感,东西就开始有了自我风格。 

中国商场里的服装、电器、家具、3C产品,包括每家店的门头设计、LOGO设计,都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还没有结束,不信你到中国商场走一圈,全是英文LOGO的品牌,用中国名字的奇少。 

我们工商业这四十年一直在学习欧美,并且在不断进步,我们从欧美那里吸取了不少营养,这是事实,我们要承认。 

但欧美也有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贬低中国人,比如白左那套泛滥之爱,我们无意中也学会了,这也是事实,我们也要承认。 

我们不能因为要学习,就贬低自我,也不能因为看到学习对象有不好的东西,就停止学习,完全排斥欧美。 

我们要的是,将他们不好的东西挑出来,吸收他们好的一面,再融入到我们的科技文化里,要去芜存菁。 

同样,面对在学习过程中,不小心犯了错的中国公司或产品,我们要给予其机会,只要他们改正了,不必一棍子将其打死。 

我很难相信三只松鼠会故意丑化中国人形象,我相信他们只是将广告承包出去后,广告公司按照洋人教给他们的思维,觉得这样找模特会更时尚、洋气,照着洋人的思路照猫画虎,其实那只是洋人一贯以来对中国人傲慢的看法,广告公司无意识地学了去,毕竟这世上大的广告奖项还被洋人控制着。 

三只松鼠是一家卖零食的公司,他丑化中国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简直是自爆行为,这不合逻辑。 

同理,《雄狮少年》确实有丑化广东人的嫌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主创团队一定要好好面对这个错误,现实中的广东人并不长那样,但我们也要看到《雄狮少年》拍出来的舞狮精神还是很好的,除了形象外,《雄狮少年》全片保持了很高的水准,确实是2021年水准最高的国产动漫。 

如果《雄狮少年》将剧中人物的形象正常化,不要搞得那么夸张丑陋,票房肯定是会爆炸的,我在电影院里看完片子后,影院好多人久久不愿离去,一直看到字幕散尽。 

《雄狮少年》里负责人物形象的主创人员,一定要负这个责任。 

一码归一码,三只松鼠与《雄狮少年》里错误的地方,我们要否定,但不能一棍子将他们打死,彻底否定事物容易走向偏激。 

但现在互联网说话的氛围实在不好,你说一个人好,就不能说他的缺点,你说一个人不好,就必须全盘否定他,这两年的中文互联网说话,有这种逻辑: 

你只要不赞成我的看法,你就是在否定我;你只要不跟我一起指责别人,你就是我的敌人。 

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像西安疫情这件事,网上现在要么一边倒地批评西安政府,要么一边倒认为批评西安政府就是公知,这两种行为都不可取。 

好像已经没有人能公平公正地站在全局看问题,没有人保持理智,大部分人都在走极端。 

我在网上咨询了不少西安人,得到的答案是:整体可控、局部混乱、少数作秀、大部分人在正常抗疫,许多志愿者凌晨五六点在那帮忙发蔬菜发物资。 

详细情况,可以去看我微博或微头条下面西安人自己的留言。 

将细节矛盾放大,或者作秀邀功,都是极端行为,看事物要看整体,看绝大部分人群有没有保障,西安一千多万人,是不是绝大部分人物资有保障?是不是绝大部分人生活安定?而不是盯着一两个人的特殊案例做文章。 

我现在非常担心,每当中国社会从左向右转时,就会出现社会撕裂、贪污腐化,而每当中国社会从右向左转时,就会出现群体过激、道德锁定。 

因为互联网的出现,群体过激很容易被扩散,这种行为只要控制不好,闹不好就会触发群体幼稚,闹出文革一样的灾害。 

社会可以转右,也可以转左,但社会不能极右,也不能极左,作为写东西的人,不能为了流量迎合极右或极左,相反,当极右或极左抬头时,我们应该主动劝说民众冷静,哪怕被民众骂成狗也要站出来说。 

我相信社会主义跟资本主义可能会永存,谁也消灭不了谁,我也相信公平和效率之间的矛盾也会永存,不可能解决,只会缓和。 

有什么主义,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观点,都可以拿出来好好谈,只要是实事求是,能促进社会进步都没问题,但不要走极端,一走极端,必定天下大乱。 

我希望大家能好好说话,看事物多看全局,不要因为局部就全面否定或肯定。 

都是成年人,冷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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