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發現在我杭州的老同學中,流行起了一個新活動:
到杭州紅十字會留名。
可能是因為同學們在家快要閑出病來,實在是沒什麼別的事可做,這個活動現在已經是野火燎原,甚至出現了伱爭我奪的「攀比」之勢。
一開始,是因為杭州紅十字會每天都公示捐款者的姓名和捐款數目,精確到1分錢,都會公布。
杭州日報報道了這件事,還登上了微博熱搜。
但是我的同學們很快發現,這些「捐款人」中間,有一個似乎不尋常——
沒錯,「杭外」就是我就讀的中學,杭州外國語學校了。
不過,這個「杭外彭于晏」是誰,至今還沒破案。
這樣還只是開端,我的同學們順着這個線索一調查,發現這個「杭外彭于晏」,是個「團伙作案」的:
這樣一來,事情變得十分有趣了。
「我也要去杭州紅十留個名字!」的想法,迅速在我的同學們心中蔓延開去,變成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集體捐款行動。
而這,只是杭州千百個學校、機構之一。
許許多多的杭州普通市民,參與到了這場留名活動中。
上至千萬,下至一元,在杭州紅十,都會公示。
我的朋友@俊平大魔王,更加熱心,跑去杭州紅十字會當了一天的志願者,回來就發了一個微博——
截圖來源:微博@俊平大魔王
原本,這些看起來大概是捐款者、志願者的小新聞,但是在武漢的一連串負面新聞之後,杭州紅十字會和市民的關係,還能這樣魚水情深、患難與共,實在讓人驚訝。
更何況,浙江的疫情,可是緊隨湖北之後,排名第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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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不知道,浙江,其實是湖北以外疫情最嚴重的省份。
大年初三那天,我剛起床,我媽就憂心忡忡地跟我說:
「這個疫情地圖上,浙江怎麼和湖北一個顏色了?」
是的,截至2月3日24時,浙江全省檢出829例確診病情,僅次於湖北省。
在中國疫情地圖上,浙江是炭火一樣的赤紅。
但是和微信微博上的哀鴻遍野相比,浙江卻顯得十分冷靜,以至於外省可能都不知道浙江的疫情這麼重。
而在這冷靜的背後,絕不是漠視,而是低調的硬核。
在浙江的829例中,有接近一半,都是來自溫州,這個著名的富商之城。
用我溫州同學的話說:「我們變成湖北省溫州市了。」
也是因為這樣,2月2日,白岩松專門連線了武漢之外的兩個疫情大市——
一個是湖北省黃岡市,另一個就是我們浙江省溫州市。
一提到上新聞、被採訪,我想很多人都預感,這個溫州市長,肯定要出醜了,搞不好被罵上熱搜。
畢竟,湖北每天爆出的黑料,都讓我卸載微博好幾回了。
結果,人家溫州市長真的上了熱搜——
但是被誇上去的!
說實話,我也很吃驚。
我專門去翻了溫州市長的這段採訪,看完之後,我搞明白了為什麼溫州有這麼多病例,也搞明白了為什麼溫州市長圈粉。
白岩松的問題,其實不算特別犀利,但也不好回答:
「溫州為什麼疫情如此嚴重?」
市長回答:
兩大原因:
一、在外溫商多,特別是在武漢和湖北的。在武漢的溫商有18萬人左右,春節之前2萬人左右返回溫州。
二、除夕開始返鄉人員增量還是特別多。
第二波馬上開始的壓力是新溫州人,就是製造業外地用工人員,去年來自湖北的員工有33萬人。
姚市長面對採訪,思路清晰,言簡意賅,對答如流。
不但全程脫稿,而且提供了詳細的數字,可見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這和我在民間所了解到的情況,基本也是一致的。
浙江離湖北本來不算近,但是人口往來卻很密切,尤其是商人之城,溫州。
武漢的機電、印刷行業,七成以上的市場都是溫商的天下。
最要命的就是,就在如今中國人人皆知的華南海鮮市場的不遠處,就有一個「華南眼鏡城」。
有不少在武漢的溫州人,就是在那裡工作的。
1月28日-30日前後,也就是溫州確診病例數攀升最快的幾日,浙江民間都在傳,說許多溫州牌照的車,開到武漢去,把滯留在那邊的浙江親屬接回來,每天要接一兩萬人回來。
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我還沒有證實,但是聽溫州市長所說的第二條,我想大概是有類似的情況的。
但是回過頭來想想,武漢現在醫療資源緊張,浙江的醫療條件比較好,如果你有親眷在武漢,也許你也會很着急,想把他們接回浙江治療,人同此心。
第一步我們確定了10個定點醫院,一共有1474張床位,目前都能夠保障就醫需求。我們在市區又準備兩個醫院,溫醫大附一醫院有150個床位,甌江口醫院有800個床位。
二、10個定點醫院有510個醫生直接投入到救治當中。第二梯隊已經準備了1100名醫護人員待命。
三、現在醫療物資的準備壓力是最大的,醫用口罩、防護服每天的消耗量很大,大致能夠維持兩三天的量,因為溫州病人多一點,所以在調撥全省資源向溫州傾斜。在外溫商也捐贈了一些物資。
雖然醫療資源也不寬裕,但是大家聽完都覺得,緊中有序。
姚市長還頒佈了溫州史上最嚴出行管控:「全市每戶每兩天可派1人出門採購」。
我這幾天看過許多官方通報,我經常的感覺是:這個老兄為什麼總是不正面回答問題呢……
對於一個高水平的官方通報來說,原本也不需要你談笑風生、妙語連珠。
另一個疫情重地黃岡市的衛健委主任唐志紅,這幾天也是非常紅。
她衝著電話那頭喊:「數字是多少?……你趕緊告訴我。」
放下電話,唐志紅給督查組的答覆卻是:「他馬上過來。」
作為一個浙江人,我坦白說,也許別人覺得我們江南人,個個都很溫柔,但是我覺得,浙江人,其實脾氣不算是很好的。
你不要以為我們不會罵人,可能只是因為你聽不懂。如果你聽得懂,可能早就吃不消了。
比如溫州人把親屬從武漢接回來這事,雖然沒有完全確認真假,但是民間是有很多怨氣的。
為什麼這些沒有像武漢一樣成為負面,在社交媒體上爆發出來?
我想答案就是,溫州政府確實處理得及時、透明,把大家主要的擔憂和怨氣,都化解掉了。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杭州,這就是「杭州蕭山機場空投事件」。
就在浙江一級響應啟動的第二天,1月24號晚,TR188航班降落在了杭州蕭山機場。
要命的是,這335名乘客中,有一個115人的武漢旅行團。
按照民間的傳言,他們原本是要從新加坡飛回武漢的,結果因為武漢機場關閉,就到了杭州。
如果說溫州人去接武漢親屬,大家只能發一發牢騷,畢竟是血濃於水;那這個」空投「事件,在浙江人看來,就屬於飛來橫禍了。
當天,各種各樣真假摻半的新聞,也伴隨着髒話,蔓延在浙江人的朋友圈裡。
總之,不是很文明。但我想,杭州人民的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
就這樣,眼看着一個巨大的負面又要登上熱搜了,結果第二天,杭州本地的報紙《錢江晚報》,寫了一篇詳細的報道,介紹這半飛機武漢人到杭州之後的隔離方案,然後我朋友圈裡,大家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就轉變了。
我說實話,也不算是神作,但就是有兩點做的很到位:詳細、透明。
文章從一個親歷者的角度,闡述了杭州政府接到情報,迅速把全體人員隔離:
2名發燒人員,送到蕭山區第一人民醫院,武漢乘客在機場賓館就地隔離,219名其他乘客前往市委黨校集中醫學觀察。
到了賓館,工作人員半夜12點送來保暖的毛毯,餅乾泡麵和飲料一律自取,分量充足。
乘客中有四十多個兒童,黨校工作人員聯繫相關企業,給孩子們送來了50個機械人玩具。
在工作人員送來的科普材料中,肺炎的注意事項,醫學觀察的準確時間,相關部門的聯繫方式,都寫得清清楚楚。
到今天為止,TR188航班已經被隔離了11天,累計有8人確診。
航班裡還有一個法國乘客,專門發微信感謝了工作人員。
能夠在幾乎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讓數百人的隔離工作波瀾不驚,這就是杭州政府展現出來的能力。
這個事情,不僅被處理得不錯,也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它像一顆定心丸,提醒着浙江人,我們能將最困難的情況,都處理得很好。請大家不要擔心。
抗擊疫情不是作秀,靠一兩個大場面、一兩篇報道,就能堵住百姓的嘴。
只有準確到位的實幹、加上透明有效的溝通,才能化解人民群眾的恐慌。
從我們跨入2020以來,每天都有關於疫情的新熱點、新爆料、新謠言,真真假假,真偽難辨。
從大年初三開始,浙江每天下午定時召開一場新聞發佈會,到今天已經是第九場了。
從節前的第一波疫情,到現在返浙人員即將帶來的第二波疫情,這些發佈會回答的事無巨細,毫無保留。
1月27號的發佈會,記者提問目前省內口罩是否夠用。
浙江省經信廳廳長徐旭小聲嘀咕了一句,「可以說嗎?」
不,徐旭還是大大方方地坦白:未來4天內,浙江醫用外科口罩缺口400萬個,醫用防護服缺口近2萬件。
全浙江的口罩廠都被召集起來,三倍工資召回工人開工。
就像一個作業沒做的學生,別人還在考慮要不要說沒帶,他已經在補作業了。
網上有一些打着中醫旗號的神棍,連一線病人都沒接觸過,張口就是藥方,還打包票藥到病除。
而今天浙江中醫院的呼吸科主任王真發言,我才知道:中醫師在半個月前就投入了戰鬥,覆蓋率高達67%,前前後後實行了四版治療方案。
這是一個99%企業都是中小企業的副省級城市的市長。她的發言,代表了浙江對小老闆和工人們的尊重。
減社保費,放貸,貼息,減稅,免租……錢,錢,錢,許市長每說一個字,就要從政府賬上划走數萬的真金白銀。
這九天以來,新聞發佈會上走馬燈一樣出現過各式人物。
醫院專家,衛健委主任,市長,機場經理,海關關長……
人非聖賢,我們也沒有指望政府第一天發現病毒,第二天就把病毒消滅了。
讓我們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干到哪一步了,這很重要。
我放在最後說,因為這是我眼中浙江最最值得誇獎的一點。
很多地方政府都在免費派發口罩,但是大多在當地藥房排隊領取。
杭州政府也發了這麼一個消息,說有一批口罩,可以免費派發給市民。
一、排隊領口罩,憑空創造了一個人群密集場合,萬一交叉感染了怎麼辦?
二、我出一趟門只能領三個口罩,還得自己先墊一個口罩,相當於只領了兩個?
三、沒有口罩的人,連門都出不了,陷入了永遠沒有口罩的死循環……
讓人驚喜的是,大概也就隔了半日的功夫,杭州又發了一條補充說明:
線上預約可以防止不法分子薅羊毛,線下派送可以避免傳染,節省口罩。
過去一個月里,在我聽說的這麼多發口罩的活動里,能夠做到線上預約、統一派送的,只有杭州;
過去幾年裡,在我聽說的這麼多政府活動里,能夠做到聽取市民建議,並在半日內迅速反應的,也只有杭州。
這個事情說明,眾口是難調的,但是如果你足夠用心,也許也可以調。
很多人都擔心糧食短缺,在年前囤了一屋子蔬菜,從初一吃到了初七,對不對?
其實在絕大多數地方,短缺的只是醫療物資,生活物資是不缺的。
但是如果大家都囤貨,就會因為搶購而造成生活物資短缺。
你拿着大喇叭喊,或者坐在辦公室里敲鍵盤,用處都不大。
因為這裏面有一個問題是:本來不恐慌的人,也許一聽政府喊話,覺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反而跟着去搶菜了。
在我朋友圈裡,浙江人們在傳看這樣一個視頻,乍看和搶菜關係不大:
基地社長表示:菜是不缺,就是缺人,每天要運30噸蔬菜,全家老小從大年初一沒停過,幾倍工資都雇不來人。
老闆一邊叫苦一邊透露:「我們有六百多畝地可以割,就是每天割四五萬斤,運兩個月都沒問題。」
接着,當地農業局章副局長知道了這個情況後,二話沒說,帶着局裡員工來義務勞動了。
章局長看樣子五十來歲,田裡手腳麻利,一邊回答記者還一邊割菜。
她一邊直爽地說「三十年沒幹農活了,腰酸背痛的」,一邊還和自己老公較勁,比誰割得多。
旁邊一個肌肉男也在那裡割菜,記者問他:」我看你割得沒有章局那麼快!「
肌肉男說:」章局是領導嘛!哈哈哈哈!發揮的是領導作用!「
領導很勤奮,自己都下地幹活了。不知道是不是作秀,但是看這個割菜手法挺麻利的;
今天還有一則熱搜,說武漢紅十字會的幾名幹部被處理了。
結果,這樣一則算是大快人心的消息,照樣迎來一片罵聲。
有人覺得罰得太輕,有人覺得,這個是不是被逼無奈而出此下策呢?是不是過幾天風頭過了,這幾個人又可以輕鬆復出?
我覺得一點都不難纏,大家的懷疑很有道理,我也有這個擔心。
我也不小心看到了一條浙江新聞,閱讀量很低,我點進去的時候只有幾百:
任何時代、任何地方,只要有官,就有好官和壞官,就有勤奮的和有偷懶的,有為民請命的、當然也有貪污受賄的。
因為在人民還沒發現他們的問題的時候,這些有問題的人,已經被處罰掉了。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其實蠻有壓力。因為我的朋友烏鴉上尉一直在我耳邊逼逼:
」你又在誇浙江啦?你想想清楚噢,萬一明天浙江出個負面呢?那你不是打臉嘛?「
我對浙江政府的信任,不是來自這一個月的疫情處理中的。
需要打印材料的地方,一定有一台打印機;需要提供照片的地方,一定有一台照相機。
能夠上人臉識別的地方,統統上人臉識別;能自助辦理的,你只要一個手機就可以搞定。
我上次回老家補辦身份證,坐飛機大半天,辦證只要五分鐘。
西湖,世界級的文化遺產,政府申遺時斥巨資投入,建成後卻一直向遊人免費開放。
早在共享單車概念出現前,杭州就有全城免費的公共單車,也向全浙江推廣,巴黎市都派代表團來學習過。
到今日,共享單車退潮,滿街的小黃挑不出一輛能騎的,許多市民又用回了政府提供的免費公共單車。
人民群眾對政府的信任,不在一朝一夕,而在平凡的每一天,每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里。
同樣是疫情嚴重的浙江省和湖北省,同樣是面對鏡頭的溫州領導和黃岡領導,一個是說什麼大家信什麼,另一個是說什麼大家不信什麼;
一個是幹什麼都被誇上熱搜,另一個是幹什麼都被罵上熱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