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年

過寫四川時,到處找資料,看到一組數據,看得我發了半天呆。 

這個數據我其實看到過無數次,但一直沒有留意到它,忽略了它的重要性,其實它直接影響到了我們中國人看世界的態度。 

下面來探討這組數據。

新中國從1949-1951年沒有統計GDP,從1952年才有數據。 

1952年,5.75億人口的中國GDP304億美元,排在全球第五,前九名分別是美國、英國、法國、西德、中國、加拿大、印度、日本、巴西。(蘇聯GDP不好計算,不計入此排行) 

這說明新中國剛起步時,沒有大家想像得那麼那麼慘,作為一個八零後,我印象中一直以為中國生下來,經濟總量起步就排在世界十幾名的位置,原來我的理解是錯的,位於世界十幾名剛好是我青少年時中國的狀態。 

此後多年,中國一直是全球總量第五名,一直到1961年,已擁有6.5億人口的中國掉到了第六名,前五名分別是美、德、英、法、日,日本沖了上來。 

人口增長了,但總量下跌了,中國在世界的經濟地位開始下降。 

1962年,只創造了467億美元GDP的中國被503億美元的意大利反超,掉落到第七名的位置,但人口增長到6.73億。 

這時候建國13年了,人口增加了1億,GDP總數量有了些增量,全球總量佔比反而減少了。 

1965年時,中國突然以697億美元反超679億美元的意大利,重回第六,領先了兩年,到1967年才重新跌落到第七,我十分好奇這一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找到一篇很老的論文,首都醫科大學儲成方寫的《1953-1965年中國經濟發展戰略轉變與轉折分析》,裏面提到1965年是立足於三線建設,因為1964年美國8月開始搞越戰,同蘇聯關係也不好,中國感受到了巨大威脅,「立足於打仗,加快國防建設」,1965-1978年,三線歷經三個五年計劃,投入資金2052億元,投入人力最高峰400多萬,安排了1100個建設項目,算是搞了一遍大基建。 

1968年,加拿大也以707億美元超過中國的702億美元,中國掉到世界第八,同年日本超過西德跑到世界第二,在這個位置上呆了幾十年,一時氣勢無雙,直到2010年才被中國挑落。 

中國和加拿大為了第七名的位置反覆爭奪了二十多年,一直到1989年才分出勝負,加拿大當年GDP5636億美元,中國是4513億美元,相差1100億美元,再也不是1968年那種幾億幾十億的微小差距,眼看就要追不上了。 

加拿大從此穩定拿下第七,中國連第八都守不住,從1990年開始猛地掉隊,落到第11名,前面是美日德法意英加西俄巴10國,第12名是印度,我們淪落到開始跟巴西印度爭高下了。 

簡單說數據大家一般沒什麼感覺,我就說個案例吧,當時做一個中國大陸人生活有多慘。 

1983年,內地大明星劉曉慶和香港新人梁家輝一起拍《火燒圓明園》,劉曉慶當時人氣極高,走到哪都是瘋狂影迷,但每次吃飯時,劉曉慶只能拿着兩個饅頭蹲着吃,而梁家輝他們香港演員全部有魚有肉,梁家輝覺得奇怪,問她一部戲多少錢,劉曉慶說只有50元,劉曉慶反問這個新人的片酬,梁家輝悄悄告知,劉曉慶聽到後都氣哭了。 

這已經是當時中國行業最頂尖人群跟香港行業新人比,普通人一比生活質量會有多失落。 

1990年附近,這種失落到達了頂峰。 

1990年中國總人口已增長到11.43億,加拿大總人口2770萬,別人以我們零頭不到的人口遠超我們的GDP,輸得太窩囊了,更可以想像到我們人均生活水平相對有多低,中國沉受着巨大的壓力。 

1990年也是新中國建國後歷史最低點,沒有比這更慘的時候了,從這裡開始,中國觸底反彈。 

這組不被人注意的數據,可以解釋兩個問題: 

.為什麼中國在1989年發生了巨大的社會危機?因為中國處在建國後世界對比的最低點。注意是這個時間點,而不是1961年,也不是1966年。 

.為什麼我們爺爺輩那代人氣象高遠,還曾經說要解放全人類,而到了1990年代,明顯社會風氣開始不自信了。 

整個國家的自信心跌落谷底,並發生了種種社會動蕩,是因為我們比鄰居窮多了。 

出於好奇,我還查了下印度歷年的GDP變化,他們在2010年前,一直很穩定地排在全球第12-14名,到2010年後好像開了光一樣,突然醒悟開始直追,從第十名一直追到第五名,總GDP只落後於美中日德四國。 

說明印度還是有着巨大潛力的,他們這些年已經取得了一定進步,只要他們能戰勝國內矛盾,隨時會對我們形成巨大威脅,不要只是用看馬戲團的眼光看着印度,要對印度保持足夠的警惕,嚴防印度出現能實現中央集權的猛人。 

中國在世界第十一名的位置待了兩年,看起來總量也不是很差,但人口已經暴漲到11.7億了,分分鐘社會危機爆炸,1993年中國才從這個深坑開始往上爬,4405億美元險勝4383億美元的巴西,上升到第十名,但比墨西哥還低一名。 

而此時的巴西人口僅1.57億,墨西哥人口僅8860萬。 

為什麼能在1993年往上爬呢?大家想一想1992年著名的南巡講話。 

GDP排名跟我們印象中的大事件是緊密相關的。 

1995年,中國才重見多年老對手加拿大,終於擠掉對方回到世界第八,從1968年跟加拿大第一次過招,到現在已經過去27年了,我們居然跟一個人口只有我們約2.5%的國家苦戰了近三十年。 

1995年我在讀初二,對世界有了矇矓的認知,記得身邊同學家庭都過得比較清苦,同學下課後都去租書租碟打發業餘時間,我們家在城裡租房子是100多元一個月,各家還都共用公共廁所,廁所內奇臭無比,記憶猶新,當時市區也常停電,治安很差,到處雞飛狗跳,常聽到搶劫殺人。 

一般同學都住在那種外牆都沒有粉刷的紅磚房裡,能住家屬樓的同學會覺得比其他同學高人一等,不怎麼跟他們往來。 

我身邊最富的人也就月收入一千多塊,最窮的人在菜市場擺攤,一天只能賺五塊錢,我們年輕人進邵陽市汽修廠,得免費干三年食宿自理才給你發工資,還大把人搶着進,跟我住在同一個院子里一戶人家,因為家裡沒錢,被人逼債,兩個成績很好的小孩初中畢業就要出門掙錢,大年三十晚上被人逼狠了,兩口子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搶天嚎地的哭。 

而此時香港大貨車司機大約是40萬年薪,普通文職月薪4500元起步,普通主管月薪一萬左右,連泰國的平均工資都是中國的3.5倍左右,全世界都可以輕易碾壓中國。 

我常在文章里說「貧窮是一切罪惡的根源」,是因為我從小就體會過這種生活對人的傷害有多深。 

普通中國人的自信心,就是這樣一點點被磨掉的,也難怪大量中國人極度懷疑自我。 

隨後,中國在世界第七的位置,又待了四年,靜靜地站在意大利和巴西的夾縫處,開始積蓄能量。 

2000年,歷經39年,中國才重回1961年的全球第六名,跟英法兩國在這個位置上以極小的差距苦熬了5年,2006年終於甩開英法兩個牛皮糖,跳到了第四名,這才達到了建國後我們的新高度。 

前面已經只剩日德兩個工業強國,以及世界霸主美國,但中國人口也跑進了13.1億,普通民眾的生存空間還是遠遠不夠。 

話音剛落,2007年,中國扳倒德國。 

前面只剩兩位對手了,世界巔峰就在眼前,再加把勁。 

日本是亞洲現代工業的最巔峰,他們在明治維新後就開始逐步工業化,比我們早發力一百多年,要戰勝他們真的很難。 

日本經濟與文化從1980年代中日恢復友好後全面倒灌中國,1990年代到達巔峰,文化上我們八零後幾乎都看過《聖鬥士星矢》、《七龍珠》、《阿拉蕾》、《尼羅河的女兒》、《美少女戰士》、《北斗神拳》、《灌籃高手》等等,九零後也深受《海賊王》、《火影忍者》、《死神》的影響,經濟上當時索尼的產品如同神一般的存在,買一台日本電器可能要全家一年的工資。 

如果你站在1990年代,怎麼都不敢想像有一天中國能在總量上超越日本,那種距離比我追到高圓圓還難。 

不過我們做到了。 

2010年,中國以5.93萬億美元總量GDP,將5.495萬億美元、做了32年亞軍的日本終於挑落馬下。 

僅一年,2011年,中國GDP上升到7.321萬億美元,日本是5.905億美元,差距拉大到1.4萬億美元,大局已定,此後日本在2013年因日元大幅貶值,不進反退,總量一直在5萬億美元上下苦熬,中日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中國像是一個修習正派內功心法的武林高手,越往後越強。 

中國抬頭仰望時,全球只有一個對手,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強的美利堅帝國。 

2010年,最後的大BOSS美利堅低下頭,不屑地看了眼前來挑戰的中國,此時的美利堅GDP14.96萬億美元,中國是5.93萬億美元,雙方差距是9.03萬億美元,差不多相當於日本+德國之和。 

美利堅以為自己會像當年錘死蘇聯、日本一樣輕易錘死中國,但沒想到中國金剛罩功力極深,打不進去,錘了十年,逼得上任話事人特朗普連王八拳都打出來了,到2020年結束,中場聲響,美國GDP20.9萬億美元,因為疫情反而比2019年的21.4萬億美元下降了一些,而此時的中國是14.7萬億美元,雙方差距從十年前的9.03萬億美元,縮小到了6.2萬億美元。 

從相差一個日本+德國,到現在約只相差一個日本。 

此時中美已跟其他國家形成巨大的鴻溝,天下只有中美可堪匹敵。 

普通人的生活質量也得到了極大提升,大公司像華為、阿里、騰訊,能為頂級人才輕易提供20-30萬年薪的工作崗位,普通本科畢業一般能拿到5千以上月薪,整個國家也蒸蒸日上,大家對後面的生活都充滿了期待,不像我經歷過的1990年代,到處是窮人被生活折磨後痛苦的呻吟聲。 

其實十年時間,中國才追近美國這麼些距離,不能說明美國弱,反而說明美國是真的強大,抗打擊能力全球無一。 

後面,中國的內力越來越渾厚,而美國則漸露疲態。 

今天寫下這篇文章,是在中國迎戰最後一關大BOSS前,打算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來看新中國這七十二年的經濟史。 

也能為新中國七十二年歷史上發生的一些事,作為合理解釋。 

新中國歷史上的最低潮,可能不是我們以前慣常以為的1959-1962年,也不是1966-1976年,而是1989-1990年。 

現在我們來看一組數據,下圖是1960-2015年中國人均GDP與世界人均GDP比重圖:

七十二年

大家看上圖,中國人跟世界平均水平比較,我們最差的是1978-1994年。 

這極大的推翻了我們的固有印象,一直以為195060年代最慘,其實要這樣看,那時候,全地球其他國家的人也慘,二戰剛結束,大家都過得不好,我們窮,別人家也窮,地球村家家戶戶都在吃糠咽菜。

二戰後全球各國都很慘,德國95%的建築被毀,死人太多男女比例變成10:16,又遇到嚴重的嚴寒,凍傷和患肺結核的就達到100萬人,日本1300萬人失業,有工作的工資也只有原先的13%左右,英國法國稍好一點,只有美國過得極爽,美國大兵到哪都能用一小塊麵包引誘當地女性。 

不患寡而患不均,幸福是比較出來的。 

最慘最慘的又是1987198819901991四年,中國在建國初期,是跟得上世界的發展的,奇怪的是,文革時期我們也沒有崩得那麼惡劣,從1978年開始,才完全跟不上其他國家的發展,徹底掉隊了。 

因為鄰居家都過上了好日子,而我們還在穿着破衣爛衫,這時候人心能不思變嗎?思變也是想求一門活路日子過好一點,於是才誕生了河殤派,也爆發了1989年的政治危機。 

1989年,剛好夾在最低潮的四年中間。 

1978年到2008年之前,整整三十年時間,中國人都是極不自信的,2008年人均GDP超過世界平均數的40%,我們在經濟上才有了一定的安全感,2012年新班子上台,整軍改吏,在政治上又收穫了安全感,中國人的自信心才慢慢收了回來。 

1960年,中國人均GDP90美元,雖然少,但佔到世界人均的20.1%1978年中國人均GDP156美元,但只佔世界人均GDP7.9%18年時間,人口增長了3億,是不是總量佔比還在增長,但因為人太多攤分掉了呢? 

並不是,上圖,用數據說話。

七十二年

1960年,中國所創造的全部GDP,佔全世界的4.36%,到1978年,跌到可憐的1.74% 

繼續用數據說話:

七十二年

上圖裡,1989年又尷尬地站在了四個最慘年份的正中間,所以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那這組數據,有沒有可能是人民幣貶值造成的呢?眾所周知,我們跟美國交好後,為了吸引投資,人民幣曾大幅貶值。 

為了科學求證,我去查了下人民幣歷年對美國的匯率,發現這條不成立。 

因為1970年,人民幣兌美元是2.4611973年是2.0211976年是1.8811979年是1.4911982年是1.9211984年是2.21,真正發生大轉折的是1985年,2.91,從此人民幣才一路下滑,1990年是4.71,到2007年前,人民幣兌美元,才一直維持在8.21左右。 

大家看,1985年人民幣匯率才開始下跌,而中國人均和總量GDP下跌,發生在1978年,1976年跟1982年的匯率沒什麼差別,匯率不是中國經濟沒趕上的決定因素。 

這說明新中國建國後,前面發展的十幾年,並沒有在世界發展的隊伍里掉隊,實際上真正掉隊是從1978年開始的,無論是總量的進步速度,還是人均發展速度都落伍了,我們跟世界最大的差距,爆發在1987198819901991這四年。 

那是我的童年,我記得從1990年以後,我們村才開始不穿打補丁的衣服,1993年我家買了第一台17寸韶山牌黑白電視機,相比較1960年代,物質生活是進步了,但是!全世界也在進步,我們進步的速度太慢了,被鄰居拋離了幾個層次,巨大的差距讓我們慌了手腳,我們開始懷疑自己的文化、制度,出現了劇烈的思想動蕩。 

這才是中國這些年思潮變化的根源啊。 

當你比鄰居窮的時候,你做什麼都是錯的,連站起來說話的腰杆子都直不起來,家裡人就開始天天吵架,要學習鄰居的致富之路和管理方法,認為鄰居家空氣香甜,當你慢慢富起來後,吵鬧的人就少了,還有人站在你家門口探頭探腦地看,想學習你們家是怎麼富起來的。 

了解完中國經濟這七十二年的宏觀之路,我們可以把視線放回到2021年了。 

2021年,中國GDP總量佔全球總量的17%,人均GDP也達到世界平均水平,外匯儲備餘額32165億美元。 

但現在的中國,卻是已經練成絕頂正派武功的少年俠客,前途遠不至於此。 

35日,中國正式宣布恢復GDP目標增速,2021年經濟增速目標定於6%以上。 

這個6%意義着2021年,中國GDP總量將達到108萬億元人民幣以上,但其實世界各經濟組織認為中國2021年遠不止6%IMF認為增幅將達8.2%、德意志銀行預測是9.5%、瑞銀認為是8.2%、摩根士丹利認為是9%、德國商業銀行認為是8%,沒有一家認為中國會低於8% 

不過我們不能低估美國,作為最後一個出場的壓軸大魔王,美國血槽極厚,防禦值奇高,美國參議院通過1.9萬億美元刺激計劃後,美國銀行預測2021年美國經濟將增長6.5%,為30年來最高,IMF預測美國增速為5.1%,中金預測增速為6.2%,滙豐預測增速為5% 

比起前幾年我們輕易撂倒英法日德,最後這一場通關戰打得異常艱苦,從2014年中國GDP達到美國總量的60%2018年達到66%,現在超過70%,中美僵持不下。

按倫敦諮詢公司經濟與商業研究中心,以及IMF的預判,到2028-2030年,中國GDP將超越美國,突破28萬億美元大關,成為新的世界第一。 

預計到2035年,也就是14年後,隨着經濟的發展和人民幣的升值,謹慎的經濟學家認為我們能到人均2萬美元,樂觀的經濟學家,則認為我們能到人均3萬美元。 

但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一番苦戰要打。 

回顧中國經濟這七十二年,中國就像一部熱血漫畫里的英雄少年,努力研習正派心法,不甘心低頭做別人的小弟,一定要自立門戶,早期出山時曾習得一手好基礎,躊躇滿志,中期受盡挫折,一度自我懷疑,修習略有小成時,曾驕傲自滿過一段時間,經過深刻反省,他現在性格越來越成熟,功力也益發精進,內功心法修至化盡,至陽至剛,渾厚連綿,當世已罕逢敵手。 

他現在面對的最後一關大BOSS,是歷史上第一高手美利堅,對方是一個稱霸多年的梟雄,使的是九陰白骨爪、吸星大法一類的狠毒招式,已經近百年天下無敵了。 

當逆襲的少年益發精進,一步步走進大BOSS時,觀眾們不由得,紛紛屏住了呼吸。 

這位英勇的熱血少年,將擊翻盎薩人與猶太人統治盤剝的舊世界,為天下爭一個共同命運體的新未來。 

擂台的鐘聲已經敲響,關乎人類命運的最後幾個回合,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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