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與偉大

對河南省的調研終於結束了,在開始河南篇前,先記錄一段調研時,對自己觸動頗深的小故事。
 
在鄭州煤礦機械集團(鄭煤機)參觀時,工作人員帶我參觀了一件展品,叫電液換向閥。
 
這個東西是跟電磁操縱的先導閥組合成一體的液動換向閥,用來控制油路中的壓力油推動閥芯。
 
平凡與偉大
 
我估計大多數人看不懂上面這個概念,沒關係,我也看不懂,大家只要知道這玩意很重要就行了,是液壓系統的一部分,我們平時看到的吊車、叉車、起重機、挖掘機、煤礦井工開採的液壓支架、混凝土澆灌車什麼的都需要液壓系統,電液換向閥屬於工程機械的核心技術。
 
這個產品最早時被日德壟斷,但因為是機械製造的核心,我們決定將它吃下來。
 
2007年鄭煤機負責攻克這個難題,開始學習製造電液換向閥。
 
也沒什麼好辦法,就是把歐美產品買過來搞逆向研究,通俗點說就是仿製,再難聽點就是山寨,但仿製其實也挺難的,打個比方,你就是把J20的圖紙扔給全世界所有國家,能仿製出來的估計也沒兩家。
 
全世界工業發展都是這樣走過來的,英國先搞工業,美國人仿製英國人,日本人仿製美國人,韓國人仿製日本人,就跟練毛筆字要先臨摹一樣,其實是進步最快的一種方法。
 
鄭煤機的工程師們自己努力,再請教國內各工科大學教授,花了兩年時間,終於把電液換向閥研製了出來。
 
這個東西的研發也不是地獄難度,我們集中知識分子搞一搞,是搞得出來的。
 
但剛弄出來的產品太糙,水平低,沒人買,據一位經常被電液換向閥折騰的盾構司機說,當年造出來的產品跟日德的差距太大,根本不在一個層面,大家都不敢用國產的電液換向閥。
 
又花了足足八年時間一點一點改進,到2017年時,終於將產品達到了歐盟標準,能循環使用3萬次。
 
2007年到2017年,整整十年時間,不知道鄭煤機的工程師們,在深夜加過多少次班,熬白了多少頭髮。
 
終於將這根難啃的骨頭吃進肚子里,保證了中國機械設備製造業的生產,不被發達國家卡脖子。
 
現在,國產已經拿下了70%的份額。
 
根據業內人士說,我們的產品距最頂尖的還有一點距離,不過離吃下來也不遠了,到時候,日德的企業就要哭暈在廁所了。
 
自己有了技術,2020年鄭煤機搞出一台8.8米高的液壓支架,這是世界上工作阻力最大、支護高度最高、配套生產能力最大、智能化技術最先進的支架。
 
掌握核心技術不僅僅賺錢這麼簡單,是在救命!現在中國大中型煤礦,都可以省下很多錢買國產設備,然後鋪到各自礦井裡。
 
現在是不是很少聽到礦難事故了?我印象特別深刻,在2008年前,報紙上大礦難連綿不斷,是因為以前沒有這麼多高質量的智能機械設備,現在有了技術,智能機械鋪得到處都是,中國大多數煤礦都是機器在挖了,工人們冒險下礦井的機會少了,所以也很少聽到礦難了。
 
再重複一遍,掌握核心技術不僅僅賺錢這麼簡單,這是在救命!
 
鄭煤機的工程師們,默默奮鬥了十年,救了多少礦工的命。
 
對了,現在整個煤礦智能操作系統都不用國外系統了,剛改用了華為的鴻蒙,因為這樣更智能、更安全,不用擔心數據被國外盜取了。
 
是工業發展在為我們創造財富,是工程師們保衛着我們的生命安全。
 
就在鄭煤機攻克核心技術前後,發達國家的公司在忙什麼呢?
 
他們在忙着賣掉資產。
 
鄭煤機2010A股上市,2012H股上市,拿着一堆現金,2016年去買下了亞新科集團下屬的亞新科NVHCACG等六家公司。
 
亞新科原屬美國貝恩資本,為什麼他們捨得放手呢?
 
因為美國那邊工資、福利各種成本越來越高,而亞新科回報又不及預期,公司利潤太薄,資本們受不了了,乾脆賣掉了事。
 
鄭煤機的發展是中國工業的縮影,我們工業的進步,一部分是買來的,一部分是自己低着頭研發出來的。
 
最近兩年我參觀了許多中國的企業,他們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在河南焦作,我在參觀南水北調工程時,意外地發現了工程完工後,留在當地作為紀念的一台德國產盾構機。
 
我原先看過許多盾構機的圖片,沒想到親眼見到時,還是為它的巨大所震撼。
 
平凡與偉大
 這玩意長達80米,直徑9米,人站在它面前,跟只小螞蟻一樣
 
這些年,我們中國人,也沒少受盾構機的鳥氣。
 
當年廣州地鐵一號線修建時,中國人還沒有自己的盾構機,下血本買德國和日本的產品,一台1.5億元人民幣——這還是降過價的,1997年中國挖秦嶺隧道時更貴,3億人民幣一台。
 
日本人怕中國人仿制,將賣給廣州的盾構機產品壽命設計成一次性,挖完隧道就報廢,中間要是要換個零配件,修理修理什麼的,德國和日本的技術人員從出門那一小時算費用,一般是一千歐一天,坐飛機睡覺也得收錢。
 
這種從德國日本買過來的設備,修理時還怕我們學習,一般都要清場,修不修得好都得給錢。
 
沒有盾構機前,川渝黔桂地區修隧道,搶時間得用人工鑽爆法,經常發生死亡事故,據一位自己長輩在這行干過的B站朋友「純天然無公害甲氧西林」透露,他爺爺那代人為了挖隧道,是「一個洞子一個班,兩個洞子半個連的犧牲」,也容易因為塵土漫天的工作環境傷害到肺,他爺爺就是患慢性肺梗阻被病痛折磨到去世。
 
沒有好的工業產品,我們都是拿命在建設祖國。
 
修港珠澳大橋時,德國威爾特公司甚至把特價盾構機叫價到7億元人民幣一台,看這架式,發達國家是打算吃我們一輩子,把我們給氣得,從2002年開始下定決心自己研製盾構機。
 
中鐵隧道集團拉來了18個人開始研究盾構機,大多還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花了6年時間,2008年我們就搞出了自己的第一台複合式盾構機。
 
2012年我們出口了第一台盾構機,2017年開始我們是全球銷量第一,普通盾構機只賣到2500萬人民幣,複雜的賣到5000萬人民幣。
 
世界現在前五名造盾構機的,分別是長沙的鐵建重工、德國海瑞克、鄭州中鐵裝備、常熟中交天和、上海的上海隧道,前五名就只剩一家德國公司了。
 
我在河南還了解到了好幾處類似於盾構機和電液換向閥的故事,但出於保密的原因,我只能聊這兩個。
 
大家光羨慕發達國家福利高、假期長、薪水好,也不想想這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上的?這是長期對你搞傾銷、利用科技代差壓迫你賺來的。
 
你不努力奮鬥,就得被別人騎在頭上一輩子。
 
我上次來北京時,聽到一個特別有趣的故事,就是早些年中國有一批學生,都是學汽車專業的,但沒有一個人打算留在中國,個個都打算出國。
 
全班最後只有一位同學沒有出國,因為這哥們被系主任看上了,要收他做女婿,其他都去了德國,在奔馳工作,拿高薪,住大房子。
 
一晃過了幾十年,這哥們混成了國內某汽車行業領導,要跟奔馳談合資,於是他去了趟德國,見奔馳的大老闆,也見到了以前的同學,多年不見,大家相談甚歡。
 
到了中午吃飯時,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飯,但到了一處地方時,他的同學都不準進,只准這哥們一個人進,「因為這個地方是奔馳大老闆吃飯的地方,普通奔馳中層不允許進」。
 
而出國到奔馳上班的中國人,最多也只能混到中層。
 
當時的氣氛真是尷尬極了。
 
留在中國的這位,最後背靠祖國的發展,可以和德國最高層談笑風生,而出國為德國搞建設的中國人,享受到了一時發達國家的紅利,卻永遠止步於中層。
 
在西雅圖的微軟總部食堂,你也會常碰到中國人,很多都是清華的畢業生。
 
我上次來北京時,還在早餐店碰到一位退休的大學老師,我們邊吃邊聊,她說她兒子在國內名校畢業,去美國讀的博士,現在蘋果公司工作,「拿30萬美金一年」。
 
她的語氣中,有一種強忍着的淡淡優越感。
 
我一點也不為所動,只是盡量誇讚她,希望多聽一點關於蘋果公司的內部信息。
 
在北京出差時,我常碰到一類較年長的知識分子,這些人只要有親屬在美國工作生活,你只要見過兩次以上,他一定會不自覺的主動透露出來,而且總是帶着一種奇怪的優越感。
 
他們時常使我想起在伊朗見到的部分富人,他們的利益,也已經和美國(加拿大)深深勾連在了一起。
 
我想,這世界上有兩種人。
 
一種是習慣依附強權的人,他們奔赴別人的國土,為別人的科技發展添磚加瓦,說起美國便一臉諂媚,其實他們諂媚的不是美國,而是強權,假如現在強大的是布隆迪,他們肯定去舔布隆迪。
 
但其實他們也不算有錯,只是在追求個人的利益最大化,只要他們不損害故國,我覺得他們的選擇也是可以尊重的。
 
另一種則是不屈的中國人,為中國的進步而奮鬥,這些人是我們民族的主幹,像前文提到的鄭煤機的工程師、盾構機的18人團隊,這些人沒有拿到頂級高薪,沒有住上豪宅,但他們讓中國人打隧道時不再死人、挖煤時不發生礦難,他們讓中國人出門有了地鐵可以乘坐,讓北方人可以喝上南方調來的乾淨水源。
 
大家注意,2007年時我們沒有盾構機,沒有電液換向閥,大部分中國人是習慣用自卑的眼神看這個世界的,但2021年我們有了盾構機,也有了電液換向閥,我們就習慣用平靜的眼神看這個世界了。
 
正是這些人,給了我們充足的勇氣。
 
這些人才是我們民族的靈魂,是真正為中華民族利益奮鬥的人,他們值得我們反覆歌頌,並且將他們的事迹傳頌給我們的後人,我們要永遠記得有這樣一代人,為中華之崛起拿命奮鬥過!
 
至於那些去了微軟的華人精英,在蘋果工作的華人精英,他們永遠不會懂什麼叫為國家和民族而奮鬥,他們永遠活在盎撒人和猶太人的腳下,一般情況下,最多就是個中層,進不了頂級食堂的大門。
 
1986年,鄧稼先因癌症晚期去世,臨死前,他惦記的是整個民族,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不要讓人家,把我們落得太遠……
 
為中國工業化進程努力奮鬥的人,默默付出的人,為中國創造了巨大財富和價值的人,他們或許沒有來自名校,或許沒有拿到美國同等崗位的薪水,但他們推動的歷史,是無與倫比的中華民族史。
 
他們看起來那麼平凡,但他們為中國做過的每一件事,卻那麼那麼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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