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制華歷程分析及對中國外交政策調整的建議

美國繼承英國的全球霸權,也模仿了後者的外交權術運作。在地緣戰略層面,遵循「離岸平衡手」「Continental Balance of Power」原則,拉一個打一個。這個戰略原則應用在東亞,起自19世紀末鼓勵日本打中俄,1930年代改為支持中蘇打日本,二戰後再拉日本打中蘇,尼克松任期內又變為拉中打蘇,直到蘇聯崩潰。


冷戰結束後,美國一家獨大,享盡霸主紅利,對亞非拉和蘇東無限吸血,經濟繁榮達到歷史頂峰。此時美國學術界和戰略思想界,睥睨天下、得意忘形,不再把地緣戰略操作放在心上。但正是在這個歷史性的繁榮表象之下,始自里根的工業外包正在加速進行,柯林頓又動手拆除小羅斯福留下的Glass-Steagall金融監管法案,為經濟虛擬化鋪好道路。美國衰敗的根基已經種下。


2000年的科技股崩盤,原本應該是個警鐘,但美聯儲簡單地以超低利率解決,純粹只把金融資產泡沫膨脹的壓力,轉嫁到房地產和金融衍生品去。與其同時,小布希連續出兵阿富汗和伊拉克,對內則大幅舉債、持續刺激經濟,將國力無限透支,終於促成2008年的次貸危機,引發嚴重的內傷,美聯儲被迫放棄過去100多年的正統貨幣理論,飲鴆止渴、學習日本央行發明的量化寬鬆政策。美國幕後決策的政經精英因而警覺到被中國超趕的危險。為了保護全球霸權所帶來的無數利益輸送管道(參見《美國政壇的系統性腐化》、《從Manafort案談起》以及《再談美國的腐化》),決意全力打擊中國,其目的是至少像1990年掏空日本那樣,徹底打斷中國的興起過程,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能造成類似蘇聯的分裂崩潰。


美國在外交權術鬥爭上的戰術手段,也是繼承於英國,以內宣為核心和起點,首先建立全套似乎言之成理的理論以及由假新聞產業鏈負責製造組裝的連串證據,徹底將對手妖魔化,藉以統一內部力量,然後利用國際話語權把那套說辭對外輻射,一方面爭取炮灰盟友,另一方面迷惑對手的精英,從內部進行瓦解和腐化(《如何破解當前歐美的宣傳攻勢》以及之前的一系列文章)。一旦準備充分、時機成熟,再強加以軍事、外交或經濟壓力,脅迫對手做出自殺性的政策退讓,最後再以金融手段吸乾屍體的養分。冷戰末期,美國同時成功打垮了蘇聯和日本兩個競爭對手,雖然表面的手法完全不同,實際上是一個套路。這個套路的代價極低,而利潤極高;美國在1812戰爭之後就領會了這個道理,其後雖然對外又發動了上百次大大小小的戰爭,卻沒有一次是主動或單獨挑戰與自己同一級別的強權。


2009年,美國內部的宣傳口徑忽然被統一,集中火力針對中國外貿政策和科技發展進行妖魔化,當時我立刻懷疑一場新的冷戰已經開始醞釀。不久之後,奧巴馬連續出台了對俄重啟、向亞洲轉向、TPP和TTIP等一系列外交經貿倡議,證實了美國的戰略意圖。到2014年,美國經濟終於有了明顯的起色,量化寬鬆可以終止,而美國國內的聽眾無分左右,也已經接受中國是美國一切問題的來源,於是對中冷戰可以進入第二階段,外交壓力和滲透顛覆開始付諸行動,對內對外的宣傳聲量進一步提高,中國從美國工作崗位和先進技術的竊賊升級成為危害人權、威脅和平的反人類邪惡軸心,另一方面,新疆和香港都出現暴亂,中方在港毫無準備,尤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我在這個過程中,寫了幾十篇文章試圖拉響警報,中國國內的學術精英卻幾乎全體麻痹:有些人如同當年蘇聯的知識階級,全盤接受了英美假宣傳的價值觀;其他人雖然明白那些說辭是自我吹噓,卻也沒有看出美國對華惡意的深度。2016年,特朗普意外擊敗希拉里當選總統,打斷了建制派精英打擊中國的長期戰略布局,讓這個惡意提早浮上表面,奧巴馬所執行的慢性絞殺步驟被省略跳過,特朗普政權隨即在經貿上直接施壓,希望立刻脅迫中方做出自殺性的政策退讓。這時中方若是對美國的戰略戰術有正確全面的認知,就會看出最佳策略是一步不退、對等反擊,但是由於龐大的組織機構需要額外的時間來吸收消化新的信息,中方實際採行的是退一步、頂一步的折衷。


我重提這些舊事,並不是為了自我誇耀,或是責怪他人,而是要提醒讀者,霸權交替是百年一遇的歷史轉折,當前國際局勢演變速度之快,為二戰後僅見。依照既有的慣性來做決策計劃,幾乎必然會左支右絀、進退失據。研究美國對中國的打擊手段,在七年前是掌握先機,在四年前還算實時有效,在2021年下半卻是抓錯重點。


為什麼這麼說呢?蘇聯在二戰結束後,依舊假設全面戰爭隨時可以重新爆發,所以國力發展的重點始終放在軍事上,忽略了民生工業的建設;而相對的,鄧小平敢推行改革開放,必須先做出三次大戰打不起來的結論,才能專心投入長期經濟發展。中蘇在冷戰的成敗,正是取決於對大戰略局勢的演進方向是否有正確的認知。


中美博弈因為美國右翼民粹勢力沒有耐心、提早翻牌,雖然一下升級到美國所能承受最高強度的正面對抗,而且由於中方的半退半頂策略,美方得以把所有想得到的手段都嘗試了一遍,卻沒有達成扼殺中國的目的。反而經過特朗普四年的外交胡搞,德、法兩個歐陸主要強權離心離德,拜登倉惶撤軍阿富汗,更是讓當地潛在的親美派噤聲。雖然美國建制派精英試圖重拾原計劃,但歐盟為美國站隊已屬不可能之事。第三世界對中國防疫的成就和共同富裕的理想,印象深刻,普遍開始懷疑英美的假新聞。就連美國內部的工商勢力,原本接受了宣傳洗腦,支持對中方施壓,經過關稅戰的折騰,現在也堅決反對中美切割。這四年的鬥爭,更讓中國人民眼界大開,充分見識了昂撒民族的心狠手辣、下流無恥。美國對華冷戰的進展,全部倒退回起點,黔驢技窮的窘態畢露。


就在美國與戰略目標越行越遠的同時,昂撒集團的實力卻面臨著斷崖式下降的危險。英國的MI6和BBC向來熱衷於幫助美國干造假顛覆等臟活,例如專職抹黑敘利亞當局的白頭盔組織就是MI6直接創立操控的(創設白頭盔的英國軍官兩年前在土耳其忽然神秘墜樓身亡,可能是敵對特工的報復行為,也可能是MI6滅口;BBC因而特地出面「闢謠」,說此人申請加入MI6未獲通過,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BBC製造關於新疆的假新聞不遺餘力,更是眾所熟知。然而脫歐已經演化成為世所罕見的超大型鬧劇,英國在未來兩年有超過95%的機率將陷入嚴重政治危機,有大約2/3的機率會發生蘇聯式的分崩離析;屆時MI6和BBC可能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不再能夠禍害人類社會。


美國社會的內部撕裂程度不亞於英國。在喀布爾大撤退之後,拜登的支持率降至新低,網路賭場對明年中期選舉共和黨奪下國會至少一院的機率估算為75%,如果發生,聯邦政府自然立刻重回癱瘓狀態,而且特朗普2024年復出競選總統的機率大增,那麼紐約的民主黨籍檢察長以重大刑事案(Felony charges)來起訴特朗普也隨之成為定局,而後者必然試圖以加倍極端的政見來參選,以求獲得現任總統的豁免權。2024年大選過程中各種抗爭的烏煙瘴氣、硝煙瀰漫,我們可以簡單提早三年預見。


但是我認為美國在財政和貨幣方面的危機,比起政治還要嚴峻得多。原本美聯儲仍然抱持幻想,希望把2014年之前量化寬鬆的4萬多億美元回收入庫,但努力到2019年夏天,勉強回收了1/5,卻已經造成美國金融市場的現金短缺危機,亦即當年9月的回購利率暴漲事件,被迫就地轉向,反過來重啟量化寬鬆(參見《從回購利率暴漲談美國經濟周期》)。不到半年,新冠疫情觸發新一輪的全球經濟危機,美聯儲更是放棄一切矜持,以5倍於2009年的速率大發現金。美國經濟學界素來以學術娼妓(亦即為幕後金主方便而睜著眼睛說瞎話)著稱,隨即也開始普遍發表新理論,認為無限印錢發債毫無代價,證據是打破Bretton Woods體系50年,美元利率依舊近乎零。而現代歷史上最嚴重的金融危機,都發生在經濟學界普遍放棄質疑、開始文過飾非後的不久。


當前美聯儲的資產負債(Balance sheet)達到8.35萬億美元,比兩年前增加一倍有餘。然而流行疫情的特性使得全球供給鏈處處運行不暢,而且美國在就業率依舊低迷不振的同時,工資卻大幅上漲,由於中國勞動力加入國際貿易體系而消失30年的美元通貨膨脹壓力,終於重現江湖。但是拜登在經濟學界的諂媚支持下,仍然執意要進一步大幅推高赤字來做財政「投資」;不論最終結果是他所要求的4萬多億美元,還是共和黨已經同意的略低於1萬億,都是在近1萬億美元的結構性年度赤字之上疊加的額外花銷,這還沒有考慮到2020年代末期,社會保險金的收支平衡即將逆轉。


因此雖然美元的金融霸權表面上仍然牢不可破,美聯儲卻必須在緊縮銀根則泡沫爆破、繼續印鈔則通膨加劇之間走鋼絲,而且這條鋼絲會越來越細,未來三年內整體墜落懸崖的機率雖然難以事先確定,但絕對在百分比的兩位數範圍。即使美國僥倖過關,在國際上興風作浪的能力和意願也必然會大受影響。


總結來看,美國主導的昂撒集團在未來幾年,不但花樣無法翻新,而且力道會越來越弱。反過來從中國的觀點來看,則是國際影響力將不斷上升,越來越可以無視英美的抹黑宣傳和制裁打擊。


然而這並不代表中國的決策階層可以高枕無憂,不但許多國內的體制改革即將進入深水區(例如稅制和學術管理),而且對外也會面臨新一類的挑戰;這些挑戰並不直接來自英美的策劃鼓動,剛好相反,它們源於美方力量衰頹、戰略收縮而引發的區域勢力真空。因為中國不能照抄英美那套好話說盡(宣傳忽悠)+壞事做絕(侵略顛覆)的殖民主義手段,那麼只能運用足夠的遠見,及早建立新的國際機制和規則來解決困難。剛好目前就有兩個例子,亦即阿富汗和幾內亞,可以用來探討一些細節。


阿富汗是典型的區域安全性問題;歷史上內外交困、政治失能。作為鄰國,中國優先關心的是國安層面,投資開發並非重點。然而阿富汗有著嚴峻的人口結構失調,經濟前景很不樂觀,如果不先保證有飯吃,穩定無從談起。所以只能從外交、國安、財政、經濟全方面著手,而其第一步就必須先整合所有相關臨近國家,統一步調,分派責任。


原本上合組織非常適合作為中亞區域安全的合作平台,但因為早年有人錯估了印度的意圖和屬性,將一顆應該避之唯恐不及的老鼠屎主動扔進鍋里,現在被迫另外召開臨時性集會。這是一個值得深刻檢討的錯誤;未來幾年,能夠尊重中國核心利益的區域安全機構,只會越來越重要,有必要考慮清理上合,並在其他戰略方向預先布局,成立或加入類似的組織。


正因為沒有一個可靠的永久性國際組織來事先協調,塔利班剛接手政權的第一件事,亦即組建新政府,就完全失控。俄國大使和巴基斯坦的ISI各顯神通,試圖影響高層人事,結果依舊是開國鬥爭中的軍事元勛壓倒想要建設國家的技術官僚,明顯讓中方失望。中國必須明白,國際地位上升的後果之一,就是自己必須照顧自己的利益。在上面這個案例中,被動地坐待俄國和巴基斯坦博弈塵埃落定,不是一個超級大國應有的態度。理想的進程是有一個強力向心的上合組織,在美國開始準備撤軍之時,就對所有的相關成員定下基本的行動原則,尤其ISI這種橫跨黑白兩道的玩家,必須有人緊盯著才能夠放心。


至於幾內亞,則屬於經濟性,是保障自己投資權益的問題。中國固然不應該學英美去策動政變,但也不能充當待宰的羔羊。雖然軍事干預不是選項,但經濟制裁卻是完全合理的;如果礦山開採權被無償剝奪,那麼除了新政權應該付出代價之外,國際財團想要買贓,也必須面對懲罰。這裡的難處在於英美素來有在第三世界巧取豪奪的傳統,有些政府有正當理由將英美財團的資產國有化。中國若是想要在聯合國層次推動新的國際法,固然可以試圖把產權保護僅限于軍事政變,但這個劃分很難訂得清楚,而且英美必然會到處扭曲作梗。所以這個原則比較適合立為國內法,也可以加入中歐協議,互相承諾支持,以賦予足夠的嚇阻力,迫使政變首腦對沒收中方財產三思而後行。考慮到一帶一路是中國外交的絕對主軸,這類維權的準備,實在刻不容緩。


【後注】這篇文章是兩周前,因應某管道的邀稿而寫的。因為原本的題目是未來十年的中美博弈,所以全篇的主旨在於討論長期性的外交戰略考慮,而不是幾個月之內的短期折衝細節。這點請讀者特別注意:例如有關印度的討論,絕不是在建議立刻絕交;而是當來自昂撒集團的威脅消泯到若干地步的時候,應該考慮對民族性冥頑不靈的國家做出合理的Quarantine處置。另一個可能的誤解,是把我所談的區域安全合作平台聯想為北約那樣的霸權組織;這裡我談的是協調溝通,而不是強加己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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