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科院士談石油戰:中國百年一遇的機會 滿打滿算有8個月時間

劉科院士談石油戰:中國百年一遇的機會 滿打滿算有8個月時間

圖註:全球能源行業專家、南方科技大學創新創業學院院長—劉科院士

石油,又名“液體黃金”。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相比黃金,石油的屬性更加複雜。不僅是一種能夠全球交易的大宗商品,也是各個國家極為重視的戰略能源儲備。

中東地區是世界大部分石油的儲藏之地。石油帶來了無盡的財富、奢靡的生活,也帶來了多方博弈、恐怖主義和戰亂紛爭。

 2020年經歷魔幻開局,新冠疫情全球蔓延,當各國忙着打“抗疫戰”時,沙特與俄羅斯卻打響一場國際石油“價格戰”。

 3月6日歐佩克和非歐佩克部長級會議歐佩克和非歐佩克部長級會議(下稱OPEC+會議)減產協議談崩,導致了布倫特原油期貨史上第二大單日跌幅,也是僅次於1991年海灣戰爭時創下的單日跌幅。隨後一周,國際油價經歷了1991年海灣戰爭以來的最大單周跌幅,油價腰斬,引發美股暴跌,恐慌情緒蔓延。

 截止3月18日收盤,WTI原油期貨下跌6.58美元,收於每桶20.37美元,跌幅為24.42%。布倫特原油期貨下跌3.85美元,收於每桶24.88美元,跌幅為13.4%。

 這場石油價格戰到底是因為什麼引起的?是否和疫情有關?沙特、俄羅斯、美國三方博弈,到底誰是贏家?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中國能否從中獲益?

 帶着這些問題,鳳凰網財經深度對話全球能源行業頂級專家、南方科技大學創新創業學院院長—劉科院士。聽這位能源領域的院士分析石油戰背後的得與失,妥協與堅持,成本與機會。

劉科院士於90年代初在紐約市立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畢業後加入當時全球最大的石油公司-埃克森(記者註:在埃克森和美孚合併之前), 曾在美孚、殼牌等多家跨國石油公司工作,深度追蹤研究石油與能源30餘年。


01

沙特、俄羅斯、美國的三方博弈

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已經呈現全球蔓延趨勢,對全球經濟構成巨大風險,引發金融市場劇烈波動,美股八天之內三次熔斷。油價跌幅首當其衝,布倫特原油期貨一度跌超30%,成為“黑色星期一”美股暴跌近期第一次熔斷的“導火索”之一。

 有分析稱,油價暴跌主要是因為對原油需求降低,全球經濟正面臨衰退風險,航空業可能損失超過1000億美元。

 將一切原因推到疫情上,劉科院士認為:“疫情固然對油價有殺傷力, 但數據上疫情造成對石油供需關係的影響還是有限的。”

 他解釋到,疫情主要影響的旅行限制,航班停飛,航油(航空用油)只佔全球原油用量的約4%,並不能對油價產生決定性的影響。而且在本輪暴跌之前,油價已經出現微跌,已經部分消化了疫情的負面消息。

 劉科院士分析稱,油價暴跌的最直接原因是3月6日OPEC+會議減產協議談崩。直接導致了布倫特原油期貨史上第二大日跌幅,這也是僅次於1991年海灣戰爭時創下的單日跌幅。

 “原油市場不是一個完全簡單理性的公平交易市場,背後有很多地緣政治的博弈。”

劉科院士認為這場石油“價格戰”的本質是沙特、俄羅斯、美國的三方博弈。而博弈背後是國際大資本推波助瀾的賣空獲利。

 沙特是歐佩克組織的“領頭羊”,也是中東地區的主要產油國。

當初歐佩克組織成立的宗旨就是維護石油價格在合理的水平讓產油國可以獲利。但“沙特目前的國王和王儲最大的訴求是什麼?不是賣油賺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如何順利接班。”

 劉科分析稱,沙特王儲面臨國內局勢及其複雜,反對派勢力強大,現任王儲穆罕默德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能否順利登頂王位依然存在隱憂。

薩勒曼王儲在去年第八次OPEC+部長級會議談判宣告破裂的當天, 拉着中東王爺們一起開會的時候,同時秘密逮捕了沙特最有實力的艾哈邁德親王和前王儲納伊夫等反對薩勒曼家族的沙特實權王爺及他們的手下。

 艾哈邁德親王是沙特最有權勢、威望最高的親王,也是國王薩勒曼之外,蘇德里七兄弟中最後的一名王爺,擁有着沙特王位天然的繼承權。在2018年沙特記者謀殺案沸沸揚揚之際,艾哈邁德親王從英國高調回到沙特,還得到了美英兩國的聯合安全擔保,這本身就是懸在薩勒曼父子頭上的一把利刃。

 現任王儲穆罕默德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的另一位“心腹大患”是前王儲。

 前王儲納伊夫不僅是沙特第三代中權力最大的王子,也是最親美的一位。他長期掌管着沙特情報機構,跟美國中情局和五角大樓私交密切。薩勒曼父子將這兩個沙特最有權勢,國際關係也最強勁的王爺們拿下,意味着這對父子的王位傳承機制將確定,他們希望沙特未來將進入薩勒曼王朝。

有美國媒體報道稱,沙特王儲為順利接班,對內對外都需要展現強硬手段。對內強力打擊競爭對手,對外操控油價,迅速增產,大規模壓低全球石油價格,打響石油“價格戰”,讓俄羅斯和美國不得不回到談判桌上。

與沙特相比,俄羅斯目的更為純粹—搶奪更多市場份額。

劉科院士解釋,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沙特與俄羅斯達成協議,控制產量的目的主要是維持油價高位,因為維護油價高位是符合沙特,俄羅斯,甚至美國頁岩油資本的利益的。

在前一次談判中,為了支持油價沙特和俄羅斯都自願減產合計每天481萬桶,但同期美國頁岩油增加了每天483萬桶進入市場。 沙特、俄羅斯兩國控制產量讓出的市場份額被美國頁岩油搶佔。

 損失了市場份額,油價並沒有維持高位,還“養肥”了競爭對手,俄羅斯算了這筆“賠錢”的買賣,終於決定不再減產,而是增產,試圖用低油價搶回美國頁岩油的市場。畢竟美國頁岩油相對來說成本高昂,打不起“價格戰”。

 美國認輸了嗎?

 2020年,特朗普面對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美國總統大選。巧合的是,美國幾大產油州–德克薩斯、佛羅里達和新墨西哥等都是大選中的搖擺州(swing state),也是決定美國總統歸屬最關鍵的地區。

 在全球疫情衝擊之下,這些石油州的經濟必然受到衝擊。劉科分析,沙特和俄羅斯聯手狙擊油價,給了特朗普一個“力挽狂瀾”的機會。

 “等油價跌的差不多了,大選之前,(特朗普)只要給薩勒曼父子打個電話,迫使沙特向俄羅斯妥協,讓油價恢復。特朗普就能展現自己的外交藝術,順便贏得了國內石油集團的支持。”

 那麼問題來了,沙特王儲願意接受特朗普的調停嗎?


02

何時能休戰?特朗普說話能否算數 

“能否休戰,取決於(美國、沙特、俄羅斯)三方願意做出多大的讓步。”

 劉科院士認為特朗普會希望在2020年美國大選前結束這輪價格戰,讓原油和股票價格在大選投票前回升, 但“這個窗口期不會太長,也就是美國大選投票前。”

 美國白宮於3月10日(周二)表示,特朗普與沙特阿拉伯領導人進行了通話,討論了能源價格及其它問題。但官方聲明裡沒有透露特朗普與沙特王儲穆罕默德的交流是否提到對油價的承諾。

 沙特王儲會對美國總統言聽計從嗎?似乎沒有。

 “特朗普致電沙特王儲的時間是在沙特宣布提高產量之前,這意味着沙特王儲在通話後進一步加劇了原油價格戰。” 彭博社援引消息人士。

 隨後一周,沙特似乎並沒有妥協,持續向市場發布增產信號,造成油價持續走低。

沙特能源部發言人3月17日(周二)表示,5月起將把原油出口提高到創紀錄的1000萬桶/日以上。

 一方面提高產量,一方面加強運輸,沙特甚至還專門定製了幾艘油輪。

 外媒報道稱,沙特最大的油輪公司巴赫里國家航運公司已經預定了大約五艘大型油輪,將於本月從沙特主要的石油港口向美國海灣地區運送原油。有分析師稱,定製大型油輪的舉動極為罕見。

 這家國家航運公司有自己的艦隊,完全可以執行石油交貨任務。有油輪經紀商表示,巴赫里公司最近數年都沒有為其中東-美國墨西哥灣沿岸航線而在現貨市場預定超級油輪。

 截止記者發稿時,布倫特原油在20多美元的低位徘徊,如此低油價會不會讓沙特和俄羅斯“虧本”?低油價是否會讓兩大產油國“流血大賤賣”?

  “沙特阿美可以長期承受低油價。” 這家石油巨頭CEO阿明·納賽爾(Amin H. Nasser)在3月16日的業績電話會中對投資者說到。

 “我們對每桶30美元的油價非常滿意(very comfortable)。” 阿美公司首席財務官Khalid Al-Dabbagh稱,“價格下跌會產生影響,但我們將從投放市場的額外石油中受益。”

 對此,劉科院士並不認同。

“油價有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實際成本,另一部分維持(產油)國家基本運轉的成本。” 表面來看,前一部分很低,把石油從地表挖出來即可,後一部分才是看不見的成本,遠高於產油成本。

 “長期維持30美元以下的油價對沙特和俄羅斯來說都是巨大傷害”,他認為這個油價不足以支撐兩個產油國的日常運營。

 “如果只看實際成本,沙特獲得石油的成本很低,30美元的油價不過是賺少點,但從國家層面看,這種低油價不可持續。”

 對於沙特和俄羅斯來說不可持續的低油價,對於美國來說可謂是雪上加霜。

 劉科院士介紹,頁岩油是最近十年來能源行業的革命性發明,“之前我們一直認為石油是要留給子孫後代的寶貴資源,用完就沒了。頁岩油的出現從根本上改變了這一看法。”

 頁岩油是指以頁岩為主的頁岩層系中所含的石油資源。其中包括泥頁岩孔隙和裂縫中的石油,也包括泥頁岩層系中的緻密碳酸岩或碎屑岩鄰層和夾層中的石油資源。通常有效的開發方式為水平井和分段壓裂技術。

 最近十年來,美國原油產量急劇增長,其中最重要的推動力是美國的頁岩油革命。2012年後,頁岩油生產商探索出了頁岩油開發的可能性,頁岩油產量呈現急劇增長,深度影響全球能源格局。

 然而頁岩油並不是沒有缺點,因為要從頁岩中提取,對鑽井平台、資本投入的需求都較高。生產成本顯著高於沙特、俄羅斯的常規石油。成本越高,越承受不起“價格戰”的打擊。

 “這對頁岩油企業也是一輪優勝劣汰,有一些技術落後成本高昂的頁岩油公司可能倒閉了,留下一些優秀的公司。”

劉科院士解釋,隨着技術發展,頁岩油的成本下降,有的公司可以把成本控制在三十美元左右,也有成本高的。但這場價格無疑對美國頁岩油是一場嚴峻考驗,這也是特朗普要打電話干涉調停的原因。

 “如果我們假設石油戰的每一方都是完全理性,現在最好的結果應該是立即停止價格戰,這場石油價格戰最後只會讓沙特、俄羅斯、美國三敗俱傷。”他分析到。

 “可惜石油戰裡面牽扯太多的地緣政治因素,不可能做到完全理性。”

 油價越來越低,價格戰愈演愈烈,何時才能休戰?

 除非這場疫情徹底改變世界,否則這場價格戰的窗口期不會太長,美國總統大選前應該有個大概眉目。畢竟幾大產油州都是總統競選中的重要搖擺州(記者註:Swing states“搖擺州”對總統大選有重要左右,甚至是決定勝敗的核心),長期低油價損害了產油州的利益,他們不會罷休。

 劉科指出目前石油戰中的三方(沙特、俄羅斯、美國)都面臨大選或者換屆,當石油戰疊加政治因素,帶來了更多不確定性。

03

“這對中國來說是百年一遇的機會”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讓三大產油國憂心忡忡的價格戰,對於中國來說卻是重大利好。

 劉科院士分析稱,中國是石油進口國,低油價意味着低成本。

受近期全球油價暴跌影響,國內成品油價迎來一次大幅下調。國家發改委表示,自3月17日24時起,分別下調汽柴油最高零售限價1015元/噸、975元/噸。降價之後,汽油價格將重回久違的5元時代。

 除了給老百姓帶來更實惠的汽油,低油價為國家能源布局提供了百年一遇的機會。

 目前,國內油田的生產成本在每桶40-70美元之間。在數十年難遇的最低點,劉科院士建議做好幾件事:

 首先,能趁着低油價多買進石油,低價收購儲存石油。

“現在這個時候多建油庫,囤滿石油,盡量增加石油儲備。”劉科講述了中國對石油的龐大需求。2019年原油消費量6.96億噸,中國原油產量1.91億噸,進口原油5.05億噸,對外依存度已經高達72.7%。

 而中國已經開始行動。3月19日據媒體報道, 中國擁有的最大巨型油輪船隊,共計84艘,已經集體拔錨起航,直撲沙特港口去拉油。

 “這還遠遠不夠,84搜船相對於中國巨大的石油進口產量是杯水車薪。”他做了一個計算,一艘油輪的載油量是30萬噸左右,84艘油輪一共2520萬噸,佔中國全年石油進口量的5%,“這只是短期行為”。

 “長期來看,我們應該用更多金融的手段,例如低價購入股票,購買期貨合約,大規模的鎖定低價油。”

 其次,國際油價處於歷史地位,這正是國內大型能源企業“出海抄底”的好機會。他提到的“抄底”,包括在公開市場上大量購買一些海外油企的股票,在低點收購股權。甚至包括逢低入手一些油田。

 石油對每個國家來說,都是重要戰略物資,為何會同意中資介入?

“如果是平時,中國資本很難進入。但危機關頭,一些美國頁岩油企業可謂面臨生死存亡,一筆中國資金能臨危救命,也可以談判入股。”

 清潔能源、電動汽車已成為熱門話題,為何還要大手筆購入石油這種古老而傳統的能源?

 劉科院士解釋,目前中國的電動車產量只佔汽車總產量的2.5%左右,國際鋰價格、鈷價格(記者註:鋰和鈷是電池的主要原料)已經很高,世界範圍電動車產量還不到汽車總產量的1%。目前電動車的電池問題已經花了上千億美元,前後研究了快一百年多年,卻還沒有獲得革命性的突破,也無法預測何時能夠獲得真正技術突破。

 “在可見的未來,還沒有其他(能源)可以取代石油。”

 劉科院士提醒,中國如果想在國際能源市場更進一步,提高話語權,“這可能是一個百年一遇的機會。”

 這個窗口期不會很長。除非因疫情引起其他一系列黑天鵝事件,從現在到美國大選, 滿打滿算估計也就8個月, 而且至少在大選前就會有新的談判。特朗普不會等到大選前一天才談判的,因此我們行動的時間也就幾個月,就看能不能抓住這個難得的窗口期了。”

 他從石油的供給和需求分析:等疫情過去,交通恢復,汽車跑,飛機開,對石油的需求會很快恢復。

對三大產油國來說,低油價讓三國都“緩慢流血”,美國的頁岩油企業會倒下一波,俄羅斯的經濟長期接受不了如此低油價,沙特王儲滿足自己政治需求後也會願意坐下來談。等三大巨頭坐下來談判,各取所需,“最終他們會把油價維持在一個合理的水平,不會容忍油價這麼跌下去。”

 2020年的魔幻開局讓人擔憂,但所謂“危機”,危險背後必定蘊藏着機遇。

國際石油戰引發了三大產油國的紛爭,卻也為中國提供了百年一遇的機會。國際石油戰帶來的機遇能否抓住?最終結果如何?這些還需留待時間來解答。

 正如狄更斯所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PS:油價下降給產油國帶來損失,靠增產是補不齊的,無非是擠掉對方,為日後提價就鋪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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