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如鏡——上海金融戰爭(中共篇)

按:本文摘錄自我的作品《蔣介石為什麼失去大陸》,這是近20年可以同時在大陸、台灣出版的現代史書籍。該書從政治、經濟、外交、軍事等層面分析了國民黨失敗的原因。本文摘錄自經濟篇,與其它角度相比,經濟的潰敗對於國民黨政權才是致命的一擊。

本篇主要講述在上海的兩場金融戰爭,作戰雙方分別是1948年國民黨VS投資商,1950年中共VS投資商。是的,48年國民黨與50年中共面對的幾乎是統一批對手,結果也大相徑庭。從這兩場戰爭過程與結果來看,中共對經濟與國家治理的理解與執行力與國民黨真不是一個檔次。

歷史如鏡——上海金融戰爭(中共篇)

(大陸版&台灣版,《蔣介石為什麼失去大陸》可在亞馬遜、噹噹等購買)

1949年解放軍百萬雄師突破長江天險,席捲江南。國民黨兵敗如山倒,很快撤到台灣。中共雖然佔據大陸,但是接手的國統區實在是一個爛攤子。

因為國民黨金圓券改制的失敗,整個國統區經濟形勢一片混亂。

農業減產,工廠倒閉,交通梗阻,物資奇缺,物價飛漲,失業眾多。一九四九年夏季的特大洪水災害,更使經濟困難局面雪上加霜。全國生產,同歷史上最高生產水平相比,工業總產值下降一半,其中重工業下降70%,輕工業下降30%,農業大約下降25%,糧食總產量僅為2250億斤。人均國民收入只有27美元,相當於亞洲國家平均值的2/3

在國民黨治下嘗到投機甜頭的投機商們更是瞧不起中共。

他們甚至公開放出言論:“共產黨軍事一百分,政治八十分,經濟是零分。”

為了控制物價,穩定經濟形勢,中共派遣黨內財經第一人陳雲前往上海主持財經工作,一場經濟領域的“淮海戰役”再次在上海拉開帷幕。

歷史如鏡——上海金融戰爭(中共篇)

陳雲

銀元之戰

1949年5月人民解放軍進佔上海後,投機資本家憑藉他們掌握的足以擾亂金融物價的經濟實力,用黃金、銀元、美鈔把人民幣排斥在上海市場之外。

軍管會頒布外匯管理辦法後,投機分子便把投機的重點集中在了銀元上面。在他們的操縱下,銀元價格在短短10多天的時間內上漲近兩倍。

歷史如鏡——上海金融戰爭(中共篇)

銀元暴漲帶動了整個物價的上漲,批發物價指數猛漲兩倍多,人民生活必需品大米價格上漲2.24倍,棉紗上漲1.49倍。南京路四大私營百貨公司率先用銀元標價,其他商店也聞風仿效,使人民幣的信用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為了穩住市場,人民政府曾採取了拋售銀元的辦法。但銀元拋出後,全被投機分子吃進去了,沒有穩住市場。銀元投機反而越來越猖狂。當時上海的證卷交易所本來已命令停業,實際上卻沒有停,成了半公開的銀元投機指揮所,每天麇集幾千人在那裡。充斥在大街小巷的銀元販子更多,一九四九年六月五日這一天有兩萬人,六月八日發展到八萬人。

歷史如鏡——上海金融戰爭(中共篇)

上海街頭銀元販子

以當時中共的實力,與投機商們拼金銀數量是拼不過的。所以,中共立刻改變策略。

銀元之戰策略:不陪你下棋,我直接掀翻桌子。

6月10日,上海市軍管會派出軍警力量,於上午10時查封了銀元市場的大本營——證券大樓。同時,多管齊下,強推人民幣進入上海市場:明令鐵路交通事業(包括市政公用事業)一律收人民幣;稅收一律徵收人民幣;以地方為單位,首先是上海酌發實物公債;驗資,像平津一樣,通令各私人銀行查驗資金;開放各解放區間的匯兌,以老區比較堅強的貨幣陣地,支持南方新佔領的貨幣陣地,使人民幣在上海開始站穩腳跟。

這樣,政治和經濟兩種手段相互配合,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猖狂的銀元風波即被平息下去。

讓人民幣進入上海容易,但是控制物價卻很難。國民黨政府用了4年時間,耗盡自己所有的黃金外匯儲備都沒控制住飛漲的物價。中共這個沒有多少黃金與外匯儲備的新生政權能迅速控制物價嗎?請看更精彩米糧、棉紗、煤炭之戰(又稱兩白一黑戰爭)。

兩白一黑戰爭

棉布米糧之戰:中共組織體制的驚人威力。

當時投機資本實力很強,銀元之戰還沒有傷其根本,為了避免打擊,他們將投機從金融領域轉向商品流通領域,迅速掀起了又一輪物價猛漲狂潮。

從6月中旬到7月下旬的一個多月中,上海的投機商乘國民黨殘敵對中共政權實行武裝封鎖、搗亂和一些地區遭受水災、風災之機,砸下巨資炒作米糧、棉紗等,以米價帶頭,紗布跟進,帶動物價全面上漲。上海米價猛漲4倍,紗價上漲1倍,同時又影響到整個華東和華北、中南等地。7月平均物價比6月上漲1.8倍。

7月27日至8月15日,陳雲主持召開了華東、華北、華中、東北、西北五個大區的財經會議,商討解決上海和全國面臨的嚴峻經濟形勢。陳雲提出,解決上海問題和穩定全國物價的關鍵,是抓住“兩白一黑”(即大米、紗布、煤炭)。“兩白一黑”中的關鍵又是大米和紗布,“我掌握多少,即是控制市場力量的大小”。“人心亂不亂,在城市中心是糧食,在農村主要靠紗布。”在會上,他要求加緊調運大米和棉花,設好防線,警惕新的物價漲風。上海會議後,8、9兩個月,全國物價雖呈平穩態勢,但投機勢力卻在積蓄力量,醞釀一場新的風暴。

與此同時,中共也在調兵遣將,準備粉碎投機商們的經濟攻勢。

11月13日,陳雲發布十二道密令:

一、以滬津兩地7月底物價平均指數為標準,力求只漲2倍或2.2倍。

二、東北自11月15日至30日,須每日運糧1000萬到1200萬斤入關,以應付平津需要。東北及平津貿易公司須全力保證裝卸車,鐵道部則應保證空車回撥。

三、為保證漢口及湖北湖南紗布供應,派錢之光先到上海,後去漢口,適當調整兩地紗布存量,以便行動。同時催促華中棉花東運。

四、由西北財委派員將隴海路沿線積存紗布儘速運至西安。

五、財政部須自11月16至30日於德石路北及平原省,撥交貿易部2.1億斤公糧,以應付棉產區糧食銷售

六、人民銀行總行及各主要分行自電到日起,除中財委及各大區財委認為特殊需要而批准者外,其他貸款一律暫停。在此期內,應按約收回貸款。何時解禁,聽候命令。

七、各大城市應將幾種能起收縮銀根作用的稅收,於11月25日左右開徵。

八、工礦投資及收購資金,除中財委認可者外,由各大區財委負責,自此電到達日起一律暫停支付。

九、中財委及各大區財委對各地軍費(除去倉庫建築等)應全部撥付,不得如壓。請當地黨政軍當局叮囑部隊後勤負責同志,不得投入商業活動。

十、地方經費中,凡屬可以遲發半月或20天者,均應延續半月或20天。

十一、各地貿易公司,除必須應付銷售者外,暫時不宜將主要物資大量拋售,應從各方調集主要物資於主要地,并力爭於11月25日(至遲30日)完成;暫定11月底、12月初於全國各主要城市一齊拋售。為了解各地準備情況及避免拋售中此起披落,各地帶將準備情況報告中財委,以便大體上統一行動日期。

十二、對於投機商人,應在此次行動中給以適當教訓。為此,(甲)在搶購風盛時,我應乘機將冷貨呆貨拋給投機商,但不要給其主要物。(乙)等到收縮銀報、物價平衡,商人吐出主要物資時,我應乘機買進。

十二道密令歸根結底無非兩條,其一,最大程度收縮銀根;其二,最大程度調集物資。對比國民黨金圓券改制——將搜刮金銀與外匯,以政治高壓打擊囤積居奇作為主要手段——雙方對經濟的認識簡直不是一個檔次!

國民黨認為,只要有足夠的金銀與外匯,就能穩定物價,就能穩定經濟形勢。而中共卻能一針見血的認識到“我掌握多少(物資),即是控制市場力量的大小”。

認識上的差異自然導致方法與手段的差異,方法與手段的差異自然導致不同的結局。

陳雲十二道密令一下,中共龐大而嚴密的組織體系迅速運轉起來,從全國範圍調集物資。以糧食為例,四川就調集4億斤到上海,東北每天運輸1000萬斤糧食入關,還有華北、華中、山東等解放區也源源不斷運送糧食到各大城市。

這次動員範圍之廣、調動物資之巨已經遠遠超過淮海戰役的規模。

截止到11月底,中共調集的糧食不下50億斤(打淮海戰役調集的糧食才10億斤),國營中紡公司掌握的棉紗和棉布達全國產量的一半,人民銀行吸收了8000億社會遊資,投機商已經深陷重圍而不自知,他們將大難臨頭了!

手握巨額物資後,中共開始動手了。

11月20日開始,上海、北京、天津、漢口等大城市的國營貿易公司開始陸續出售棉紗。投機商一看又有棉紗放出,不管價錢多少,一窩蜂地撲上來吃進。這次國營公司在出售棉紗的同時,居然在逐步提高價格,向黑市價格靠攏。

國營公司又出售又漲價的舉措讓投機商們莫名其妙——政府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難道也想利用漲價套利?他們沒想到這是陳雲使出的“引蛇出洞”之計,引誘投機商把手裡的資金全部拿出來。

投機商根據過去的經驗判斷,緊俏商品一天就能漲好幾輪,不但可以應付拆借利息,更可以獲得暴利。他們也顧不得多想國營公司漲價的動機,不惜一切瘋狂吃進,兜里的鈔票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幹了。銀行貸不到款,就借高利貸,甚至不惜每天支付50%,甚至100%的驚人利息!

11月24日,總體物價水平到達7月底的2.2倍,這正是陳雲定下的物價目標,在此價格水平上,中共通過嚴密計算,手裡掌握的物資和市場上流通的貨幣量相當,中共發起總攻的決戰時刻來到了!

多羅嗦一句——宋國舅手中只有幾百萬兩黃金就敢放出狂言——政府僅靠拋售黃金就能穩定金融;而中共手握數十億斤大米與半個中國棉紗產量,還要嚴密計算是否與市場上流通的貨幣相等,直到手中物資絕對大於投資商手中可能得到的全部現金才開始動手,雙方的差距真不是一點半點!

11月25日,在各大城市,國營貿易公司同時拋售紗布,並不斷地調低價格。投機商開始還敢接招,繼續吃進。但國營公司的物資鋪天蓋地無窮無盡,不僅越拋越多,後續調運的紗布整車整車通宵達旦的拉進各大城市。各個國營商店囤積的紗布堆成山一樣,你敢買?砸也砸死你!

面對中共動員的壓倒性的物資力量,投機商絕望了,開始拋售自己手中的紗布,拋風一起,紗價應聲而跌,棉紗市場行情如雪崩一般一瀉而下!上海的紗布價格一天之內下降一半,投機商血本無歸。

但是陳雲並不收手,緊接着出台三條狠追猛打的措施:第一,所有國營企業的錢一律存入銀行,不向私營銀行和資本家企業貸款。第二,規定私營工廠不準關門,而且要照發工人工資。第三,加緊徵稅,還規定稅金不能遲繳,遲繳一天,就得罰應稅金額的3%。

三條奪命令一出,不僅參與紗布投機的資本家紛紛破產,連帶許多私營錢莊也因此而大量倒閉。

棉紗之戰贏得十分漂亮。

著名金融家、時任中財委顧問的章乃器,曾經十分嘆服陳雲對反擊投機商的時機拿捏:“在那緊要關頭,像我們這班知識分子就難免要犯主觀主義的急性病。我那時曾經一再建議早點下手,對市場施用壓力。然而,財經工作的負責人卻是那樣得沉着、堅定,認為依據通貨數量和物資數量的對比,時機尚未成熟,應該再多準備一些實力。同時,不妨再從市場陣地撤退若干步,以便爭取主動,進行反攻。事後的實際告訴我們,這種策略是完全正確的。經濟上的反攻從11月中旬開始,以五福布為例,11月13日的行市是每匹12.6萬元,比較10月31日的5.5萬元,已經漲起一倍多。那就是說,倘使反攻提早半個月,兩匹布吸收貨幣回籠的能力,就抵不了半個月以後的一匹。譬如用兵,在敵人深入到達了於我絕對有利的地形之後,一師兵就可以發揮出來兩師兵的力量,就有把握可以克敵制勝了。”

棉紗之戰後是米糧之戰。

上海春節後有糧價看漲的老規律,投機商在棉紗之戰後大傷元氣,最後決定在米糧上生死一搏。於是投機商們在春節前夕向糧食市場進軍,他們籌集資金,大量囤積糧食,能買多少大米就買下多少,然後等待糧價飛漲。

但是,投機商們再次打錯算盤。

為了準備上海的米糧之戰,中共在上海已經囤積了足夠上海人吃1年半的糧食。春節過後,投機商驚恐的發現——糧食價格不但沒有上漲,反而連續下跌!

為什麼糧價不漲反跌?原因很簡單,上海突然冒出一批國營糧店,一口氣拋售了2億多斤大米,2億斤大米啊!那就是一座米山!這座米山直接砸穿了投機商們的口袋。事實上這還不是中共的全部底牌,為了打贏米糧之戰,中共準備了20座這樣的米山!

歷史如鏡——上海金融戰爭(中共篇)

上海軍管會各糧庫大米堆積如山

兩戰全敗,投機商們血本無歸。上海、天津許多投機商紛紛跳樓自殺,大量私營批發商、私人錢莊倒閉,中共用經濟手段乾淨徹底消滅了這批投機食利階層。上海與全國物價一下子穩定下來。

上海工商界有人曾感嘆說:“6月銀元風潮,中共是用政治力量壓下去的,此次則僅用經濟力量就能穩住,是上海工商界所料不到。”

中共在經濟領域的成就,連國外經濟學家都讚嘆不已,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弗里德曼就曾言“誰能解釋中國在建國初期治理通貨膨脹的成就,就足以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能解釋”已經可以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了,那麼實際操作者呢?該給個什麼獎?                                                       

中共在經濟領域獲得兩白一黑戰爭的勝利,歸根結底是其糧本位體制與嚴密的組織體系的勝利。

 

按:中共體制是對經濟具有強大的干預能力,建國之初在通脹治理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幾十年執政磨練國家治理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所以,在中國與政府對着干搞投機是沒有好下場的。

對應中央反覆強調的“房住不炒”,有些人就是不相信,各種加槓桿繼續炒房,最後一定會碰得頭破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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