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扎菲的秘密:下

我在棺林里掙扎了一會,很快發現這毫無意義,根本不會有人來解救我,裡面一片漆黑,看不到光亮,也只能勉強翻個身,棺材一搖一晃,走了好一會,被平放在某個地方,跟著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顯然是上了車,棺材便隨著汽車開始移動
汽車先走了一段水泥路,行駛頗平穩,走了好久好久,一直沒到目的地,我調整呼吸,自己跟自己說要冷靜要冷靜,在心裡默默地判斷行駛方向,預計走了幾十公里,車身開始一巔一巔,顯是到了土路,這時候我心裡的方向已經亂了,心思也隨著車身起起伏伏,突然想起在惠州雙月灣做餐廳夥計的時光,又想起妮爾麥的音容笑貌,心裡頭不由得百感交集,那時想:
早知道會這樣死在北非,還不如當初做一個平平常常的飯店夥計啊。

車子又行駛了好一陣子,終於緩緩停了下來,幾個人喊著嘿嗬嘿嗬的口號,將棺材推下車,放在了地上。

這時我聽到棺材外有人說話,有人吩咐士兵們打開棺材,那人說:穆塔辛說讓這個中國人臨死前看世界最後一眼。

幾個士兵猶豫了一下,和說話那人低聲應答了幾句,接著便聽到有人在外面忙活,使工具在撬棺材。

棺材蓋被撬開那一刻,我彷彿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坐起來長長舒了口氣,胸膛不住起伏,這時候已經是凌晨,啟明星在東方升起,見到一個穿著軍裝的黑人兄弟正笑微微站在棺材前,天色還沒大亮,只有薄薄的一點晨光,抬頭只看到前面半空里兩排白白的牙齒張開,他黑得透亮,好像隱形了一樣。

黑人說:「我是阿西木上尉,穆塔辛讓我給你說幾句話。」又轉過身,對那些士兵講,「你們去挖墳吧,老規矩,要六英尺深。」幾個士兵聽到命令,拿著鐵鍬便在遠處開始忙活。

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戈壁,東邊遠處有一座小山丘,啟明星和一輪沒降下的彎月正好在山丘的上方。

阿西木指著那顆啟明星說:「星月交匯之地,是下葬的好地方啊。」

我問他:「穆塔辛讓你說什麼?」

阿西木說:「六英尺深的地方,只要將棺材埋下去,40分鐘後氧氣就會耗盡,你到時就會口鼻流血,吐得棺材裡到處都是,最後窒息死掉,根本不用等七天。」

我聽得一陣發麻,問他:「那卡扎菲根本就是叫我去死。」

阿西木說:「所以穆塔辛叫我來,給你留一線生機。」

我說:「地底下還有什麼生機。」

阿西木從身上的袋子掏出一個特製的鎚子,交到我手裡,這種鎚子的頭部呈倒三角,是一種沒見過的金屬製成,阿西木說:「你入土後,可以用這個從內部擊碎棺材,我會讓他們填土時不要夯得太實,留下空隙,讓空氣能從地上進來。」

又遞給我一個老式的諾基亞手機:「這個不是用來打電話的,這裡沒有信號,是用來給你照明,這部手機可以連續照明十小時。」

他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希望你出來時,十小時照明還沒用完。」

黑人士兵拿著工兵鏟在那邊忙了半天,阿西木回頭問他們:「挖到幾英尺了?」

士兵們說:「五英尺了。」

阿西木轉頭對我說:「再救你一次。」,大聲對士兵們說,「算了,埋了這個中國人吧,等會天亮了就會很熱的。」

一般阿拉伯人都不怎麼勤快,幾個士兵們半夜起來幹活,正想偷懶,聽阿西木這麼一說,開開心心扔了鐵鏟過來,我趕緊將手機和鎚子放在身下,阿西木對我說:「願真主憐憫你。」摁著我的肩膀叫我躺下,幾個士兵過來重新蓋好棺蓋,我的眼前又一片漆黑,聽到外面士兵使釘子釘好,又嘿嗬嘿嗬將棺材扛起來,走了幾十米,只覺得微微一震,棺材已經被放到了墓穴里。

跟著一片塵土落下的沙沙聲,顯是這些人正在活埋我,聽到阿西木大聲說:「這個中國人一會就死了,大家隨便埋吧,早點回去,我請大家吃椰棗鴕奶。」士兵們嘻嘻哈哈地應了,沙沙聲只響了一會便結束,大概是潦潦草草將我埋了,過得一會,聽到汽車發動機響起,一隊人乘車離去。

周圍頓時沒有一丁點聲響,只聽得自己在緊張的呼吸,我躺著不敢動彈,趕緊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鐘,確定他們已經走遠,掏出鎚子用力敲擊棺材板,那棺材較小,離我鼻樑不過有25CM左右的空隙,我不好使力,拿尖角那頭拚命砸了半天,棺材板還沒什麼反應,棺材裡氧氣不足,我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使出全力猛砸十幾下,棺材板突然破裂,泥土傾泄下來,直接都衝到我臉上,一下子口鼻里全是泥土,眼睛都睜不開。

幸好泥土埋得不嚴實,棺材也不是很深,能透進部分氧氣,我這才發覺自己幹了件蠢事,應該敲擊棺材中間部位,結果搞得現在埋自己一臉,棺材太小,根本容不下我頭腳換過來躺著,我使力撐住泥土,拿著鎚子又猛敲中間部分,好在這時候氧氣充足,敲了半天棺材板終於碎裂。

這時地面上應該已經天亮,太陽升了起來,棺材裡悶熱難當,還好這時候不會有致命的風險,我一夜沒睡,又忙了半天,實在累得不行,一隻手撐著臉上的泥土,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大概只睡了幾個小時,生生又被熱醒,我動彈不得,肚子又餓,想想要這樣躺七天,覺得又恐懼又絕望,過一會便看看手機,又不敢浪費電,看一眼就把手機關掉。

隨後,在地底五英尺的燥熱與黑暗中,我開始體驗什麼叫孤獨與飢餓。

陳州說到這裡時,忍不住停了下來,看了看桌面上的小吃,他說:「你們有經歷過這種極端的飢餓感吧?」

我和波王都不敢接他的話,生怕打斷了他的思路。

陳州自言自語說:「人餓極了的時候,真的會什麼都吃的。」

剛開始的時候,你會餓得胃裡有一種灼燒感,疼得厲害,接著你會餓到全身發抖,不住地抖,並且會有一種迷幻的不切實際的眩暈,好像在做夢一樣,但腦子又特別清醒,過一段時間,你體溫會下降,手腳冰涼,偶爾會休克過去,等下清醒過來,口乾舌干,胃開始痙攣,這些都是因為沒有水和食物,身體在自我調節。

熬過這段時間之後,你會突然不餓了,沒有飢餓感,也不想吃東西了,我瞪著眼睛,在黑暗中默默地回想自己學過的每一道菜,又將這一個月自己給妮爾麥做的菜複習了一遍,尤其是牛肉丸的做法在腦子裡反覆過了幾遍,但我對食物好像麻木了,沒有慾望,腦子又特別清醒,知道再不吃東西自己會活活餓死過去。

大概餓了三天後,我的身體開始有明顯的水腫,自己的臉也胖了幾圈,應該是腎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呼吸慢慢地變得微弱,做什麼事情好像都在憑本能行動,摸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整個人感覺輕飄飄的,重力感都沒有了,靈魂出竅了一樣。我休克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當時我覺得,用不了七天,我一定會活活餓死在棺材裡。

到第四天時,我突然聽到有悉悉縮縮的聲音從棺材上面傳下來,那不是人類的聲音,是小動物的聲音,我趕緊點開手機,照見幾隻黃色的沙漠蠍已經爬到了肚子上,沙漠地底深處有時能找到水源,這些蠍子可能是來找水源的,北非沙漠蠍子都生得小巧,大概只有5厘米長短,我幾天沒吃任何東西,哪裡還受得了,瘋了一樣抓起一隻蠍子就往到嘴裡生嚼,只覺得又脆又咸,還嚼出一股黃豆一般的香味,其它幾隻小蠍也沒逃過,都被我抓起來吃了個乾淨。但在抓一隻小蠍時,手上被蜇了一下,十分十分疼,但我都餓成這樣了,根本沒心情理會。

這塊地底可能真有水源,過了幾小時,又聽到有悉悉縮縮的聲響,我以為又有蠍子送上門來,歡歡喜喜點開手機,一看卻倒吸一口涼氣,這次來了條一米多長的小眼鏡蛇,正立起身,頸部鼓起,身後尾巴發出嘶嘶嘶嘶地警戒聲,那一刻我只覺得頭皮都麻了,不由得屏住呼吸,看著蛇身匍匐在我身上,順著我肚皮朝我頭部緩緩爬過來,我只感到一股涼氣從腹部升起,來不及多想,出於本能將手機朝眼鏡蛇迎面扔過去,眼鏡蛇快如閃電張嘴去咬,我身子一側,將蛇從身上彈了下來,抓起鐵鎚迎著蛇頭一頓猛砸,將眼鏡蛇砸死在棺材裡,震得泥土又從縫隙里簌簌落下來。

剛才這幾秒鐘時間,要是應變不及時,自己差點被毒蛇咬死,我一下子驚魂未定,飢餓、黑暗、壓抑、恐懼各種感情都湧上心頭,突然又想起妮爾麥不知是生是死,精神終於崩潰,不由得伏在棺材裡嗚嗚嗚嗚哭出聲來。

哭了好一會,感覺還是餓得不行,又反覆將蛇頭敲得粉碎,怕它死後咬人,才將蛇身抓過來,一口一口地生撕蛇肉吃。

虧得有蛇肉和蠍肉吃,我一直苟活了下來,就這樣在地底過了五天,那天正迷迷糊糊睡著,突然聽到頭頂上有挖東西的聲音,跟著有人在用阿拉伯語說話,好像在說快點挖之類,我欣喜若狂,趕緊用手指叩擊棺材蓋,大聲喊救命,上面的人聽到,發出一陣歡喜的叫喊聲,挖得更快了。

過了幾分鐘,我頭上的泥土終於被剷平,我看到了滿天的星辰熠熠生光,也聞到了戈壁灘上的新鮮空氣,幾個黑人士兵幫我撬開棺蓋,將我從泥土裡拉了出來,我已經沒有一點力氣,連站都站不穩了,這時終於重見天日,感覺恍如隔世,我忍不住又放聲大哭,幾個人攙扶著我,離開了我呆了五天的墳墓,將我帶到一名黑人軍官面前。

那個人正是上尉阿西木,他見到我還活著,開心地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然後他指著遠方的山丘,又說:

「星月交匯之地,是下葬的好地方啊。真主保佑,上校終於同意放你出來了。」

「是誰救你出來的?」波王聽到這裡,忍不住問,「是穆塔辛么?」

陳州搖頭說:「不是。」

「是妮爾麥?」我也忍不住問陳州。

「也不是。」陳州說,「我當時也絕想不到會是他。」

我出來之後虛弱極了,被蠍子蜇過的地方高高腫起,背後被撕下的皮膚也化膿嚴重,阿西木先帶我去醫院休息療傷,醫院送了些食物給我吃,但我身體已經有了排異反應,吃了一點東西馬上上吐下瀉,還因為傷口發炎發了一回高燒,我在醫院裡呆了足足七天,才恢復了體力,清除了蠍毒,可以下床走動。

阿西木見我恢復得差不多時,說卡扎菲上校安排了再見我一次,第二天他果然親自來接我進宮,我不知道卡扎菲又將用怎樣的酷刑對待自己,但我身不由己,只能硬著頭皮跟他前往。

我們來到上次卡扎菲在的黎波里的宮殿,在裡面步行了約四十分鐘,上次是深夜被蒙著頭綁進來,不知道宮殿的樣子,這時白天步行,才看清原來這座宮殿裡面有遊樂園、動物園、噴泉、超大露天游泳池、以及到處是卡扎菲的大理石雕像,我們一直走到一個大台階的入口處,約有一百多級,往下是一處巨大的地下室,門口站著幾名守衛。

阿西木便不再往前走了,他指了指地下室叫我單獨進去,我問他為什麼不一起走,他說:「上校從不讓利比亞人進入地下室。」

我只好麻著膽子一個人往下走,幾個守衛替我開了門,我剛走進去幾步,眼前豁然開朗,渾身一震,這根本不是什麼地下室,這裡是一處巨大的地下宮殿,裡面有十幾米高,巨大的石柱一根接一根排列,天花上面垂吊著巨大的水晶燈,穹頂上畫著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壁畫,周圍全是富麗堂皇的擺件,有古羅馬的雕像、俄羅斯的金鐘、看起來像是中國明朝時的椅子,再往前走,突然從迴廊處轉過一個歐洲女生,約莫二十一二歲,雙眸是淡淡的淺綠色,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古典美,她徑直過來牽著我手,輕聲笑著說:「陳州你來啦。」

她說的居然是漢語,嚇我一跳,我問她怎麼會說中文,她說她學過五年中文,她牽著我的手一直不放,手掌極柔軟極柔軟,身上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我一時覺得輕飄飄的,好像又有了深度飢餓時的迷幻感。

我又問她是哪裡人?她說:「我是烏克蘭人,我叫賴莎,這座地下宮殿里,有一百多個烏克蘭女生。」

我問賴莎:「這裡沒有利比亞人么?」

賴莎說:「卡扎菲不準本國人進來這裡,他常說,甘地最後死在印度人手裡,薩達特死在埃及人手裡,他可不能死在利比亞人手裡,這裡是他的地下宮殿,是他的要塞,他不準本國人進來。」

賴莎的普通話比我這個潮汕人說得還好,我被她牽著往前走,只覺她身上的香味越來越濃,手越來越軟,簡直難以把持,一時竟捨不得放手,我們在地下室走了十幾分鐘,兩側是卧室、保齡球館、壁球室、羽毛球館、撞球室、會客廳、電影院、小型醫院等等等等,完全是一個獨立的社區,裡面有好多烏克蘭女生走來走去,個個生得美艷極了,偶爾見到幾個男性,看起來像是醫生、保鏢一類的角色,他們見到我被賴莎牽著走,都用疑惑的眼神看過來。

我恍恍忽忽地想:有錢真好……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終於走到一扇大門前,烏克蘭女孩將我推了進去,隨手關上了大門。

這裡面是一間小會客廳,卡扎菲正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旁邊坐著個四十多歲的中年胖子,居然是介紹我來利比亞工作的高叔。

高叔見我進來,先站起來,迎面過來啪一記耳光打在我臉上,我一下都蒙了,高叔揚手又打了我兩耳光,大聲罵我:「叫你過來做廚子,你跑去勾引妮爾麥!先跪下認錯。」說完連續踢我膝蓋幾腳,我不由得便跪了下去。

高叔也跪向卡扎菲,用阿拉伯語說:「小孩子不懂事,上校罰得對,他都在地底下埋了五天沒死,就放過他一條小命吧。」

卡扎菲指了指高叔,對我說:「要不是他為你求情,七天以後也不會挖你出來。」

我這才知道是高叔救我一命,便趕緊說:「謝謝高叔。」高叔揚手又給我一記耳光,我猛然醒悟,又轉過頭對卡扎菲講,「謝謝上校饒命。」

卡扎菲對高叔說:「雖然沒有活埋他,我始終不相信這個年輕人。」

高叔說:「我以性命擔保,這個年輕人沒有壞心眼。」

卡扎菲說:「你用什麼擔保?」

高叔看了我一眼,突然用潮汕話對我說:「瓦得勒出來,該粗點對勒負責(我帶你出來,就要對你負責),調汕人瓦鎖畏咯(潮汕人無所畏懼)!」

說完,他將左手五指張開,攤在地上,突然從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咯嚓一聲,將自己左手無名指與小拇指切了下來,鮮血從他斷指處濺出,將地板瞬時都染紅了,空氣中一時都是淡淡的血腥味。

高叔右手將兩根手指撿起來捧在手心,面不改色,遞向卡扎菲說:「就用這個保證。」

卡扎菲臉上神色微微一變,用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座椅,幾名保鏢穿著西裝從外面走了進來,卡扎菲說:「帶高老闆下去,找最好的醫生把他手指接好。」

幾個保鏢趕忙上前扶起高叔,快步將他帶出門去了。

卡扎菲看著地上那一灘血跡,忍不住讚歎說:「高老闆真有我們阿拉伯勇士的風範。」

卡扎菲又對我說:「你身上有傷,還能在地底下五天不死,高老闆又這樣保你,這是真主的旨意,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辦事,你這些天受了些委屈,我自然會補償你。」

說完他又敲了敲座椅,大門打開,剛才替我領路的烏克蘭女孩賴莎走了進來,站在我身邊,卡扎菲說:「你以後在利比亞,這個女孩左右伺候你,你想怎麼伺候都成。」

我自小在中國長大,男女間向來平等,從來不會有找女生「想怎麼伺候都成」這種想法,儘管賴莎氣質樣貌一流,卻自然而然脫口而出說:「這個不行的。」

卡扎菲說:「怎麼不行?你對她還不滿意么?」

我說:「我是說,在我們中國,沒有誰伺候誰的,大家都是一樣的。」

卡扎菲說:「你要是嫌少,我再給你五個。」

我急了說:「真的不行的。」

卡扎菲冷笑說:「你要是還惦著妮爾麥,我現在就再把你埋到沙漠里去。」

我聽他語氣有些不悅,不敢再頂撞他,便不再回話。

卡扎菲說:「賴莎難道沒有妮爾麥好看么?」

我說:「賴莎要好看得多。」

卡扎菲說:「那你為什麼還惦著妮爾麥呢?」

我想了想說:「因為我跟妮爾麥有話說,人活在世上,最難得的,就是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你跟這個人能說很多話,你和她就會相處得很開心,兩個人沒有話說,就是因為一時快活在一起,也不長久的。

卡扎菲竟聽得一愣,點了點頭說:「是啊,我跟妮爾麥,其實沒什麼話可說了,難怪我們倆越來越疏遠。這麼簡單的道理,一個廚子都知道,我居然不知道。」

然後他甩了甩手,說:「你們都下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為什麼我跟她竟然會越來越沒有話說。」

聽到這裡,波王忍不住問他:「那你以後還去給穆塔辛做廚師么?」

「不,」陳州搖了搖頭,「我以後負責卡扎菲的部分內務工作。」

我和波王都是一愣:「內務工作?」

陳州說:「是啊,卡扎菲找香港的風水大師算過命,說他將來會死在利比亞人手裡,所以他特別小心,一是他避難的地下宮殿只能他一個人進去,二是他的很多內務,其實一直在找外國人負責,高叔其實就是他的內務主管之一,幫他負責吃、住、行的一部分,高叔跟了他十幾年了,因為要到處找好吃的,結果自己才吃成了一個大胖子。高叔為了救我,切下手指要做手術,要休養一段時間,卡扎菲後來,便讓我接手了高叔一部分工作。」

我感到這裡頭一定有東西,趕緊問他:「什麼工作?」

陳州說:「這就是卡扎菲的私人秘密了。」

我和波王同時脫口而出:「什麼秘密?」

陳州看了看四周,眼見餐廳已到了快關門的時候,四周沒什麼人,低聲說:「卡扎菲統治利比亞42年,手頭到底有多少錢,沒有人清楚,大概他也不是很清楚,估計幾百億美元是有的,這些錢有的在國外的銀行,有的在利比亞,除了錢,他還有大量名畫、古董、現代藝術品,這些都存放在利比亞各處隱密的地方,暫時交由內務部門打理,201011月,我在一處小密室里,還見到了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

波王說:「這幅圖,不是在台北故宮博物院里么?」

陳州說:「我也不知道真偽,但高叔看過,他是古董大拿,據他說,卡扎菲收藏的這幅才是真跡。除了這幅畫,他還見過幾張達.芬奇的解剖手稿,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這些絕世珍寶會跟隨50噸黃金到處搬來搬去,每隔五年換一次隱藏地點,每次他會選一批僱傭軍來干這種活,幹完活後會將僱傭軍全部殺掉,卡扎菲再將寶藏所在的經緯度刻在自己假牙的內側。」

說到這裡時,陳州指了指自己右邊的腮幫子說:「就在右側下頜第三顆金牙的內側。因為卡扎菲不敢相信利比亞人,這個秘密,全世界只有高叔知道,我接手他的工作時,高叔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我。卡扎菲原來想用這筆錢救命,2011年他曾許諾誰能救他一命,他願意拿25噸黃金來換,就是因為有這筆寶藏在。」

聽到關於大寶藏的消息,我跟波王激動得同時互看了一眼,波王說:「現在黃金價格都漲得這麼高了……這真是,真是…….」不由得興奮得搓了搓手。

我想到另一個問題,我問他:「那妮爾麥呢?」

陳州說:「這裡面的事情還長……

我見他似乎還有很多話說,看了看錶,已經是晚上十點了,餐廳里幾乎快沒有什麼人,我估計北方的館子不比珠三角還營業到凌晨,趕緊招手叫服務員過來,我跟服務員說:「我們能不能多給200塊錢餐費,你們晚點關門。」服務員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

「先生,我們餐廳不缺這點錢。」

波王被逗得嘿嘿嘿嘿地笑了出來。

我說:「那加300,就多坐一會。」波王說:「我也加200500能多坐一會嗎?」服務員還是有些不滿,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趕客人,只說:「那我等會把500塊打在水單里。」白了我們幾眼,拿著餐盤一扭一扭地走了。

於是我和波王花了500塊錢,就著50噸黃金的餘溫,繼續聽陳州將故事講下去。

卡扎菲聽過我說的道理,怒氣也消了幾分,其實他手下美女如雲,地下宮殿都有一百多個烏克蘭美女,身邊還有400多個美女保鏢,肯定不是什麼用情專一,只是氣不過妮爾麥和他慪氣,拿我發火罷了。

過了半個月,卡扎菲命人過來給我傳話,說我以後可以見妮爾麥,但必須和她保持兩米以上的距離,也不能再進她的房間。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歡喜極了,那天是下午,我趕緊做了一份凍紅蟹、一份花膠響螺蟲草湯,趁著食物還有熱氣,搭了一輛的士去看望妮爾麥。

我小心地抱著這些食物,生怕在車裡顛翻潑灑了。

車到妮爾麥院子外停下,我提著食物下了車,熱嘉正在院子里澆花,見到我來,她先是情不自禁地驚呼一聲,扔了水壺,調頭就往屋裡跑,邊跑邊喊:「妮爾麥,陳州來啦,陳州來啦。」

妮爾麥聞聲從屋裡走了出來,我們在夕陽快要落下時的的黎波里郊外再次相見。

妮爾麥那天穿了一身碎花長裙,簡單包了一層鑲邊頭巾,遠遠看到我,一臉歡喜,想起卡扎菲的禁令,又不敢走近,她先是滿是笑意,看了一會,眼圈先紅了,她說:

「陳州,你瘦了啊。」

因為不能進屋,熱嘉搬了兩根椅子出來,我們坐在院子里說話,妮爾麥當著我的面吃完了帶過去的食物,詳細問起我在棺材裡怎麼活過來的,當我說起活吃蛇蠍的時候,妮爾麥忍不住問起是什麼味道。

「是活下來的味道。」我說。

妮爾麥先是笑出了聲,接著低下頭,低著聲抽泣,她說:「你能活下來,真是不容易啊。」

那一陣子,我平時除了接手高叔的部分工作,幫卡扎菲打理一點日常生活細節,管理他部分隱秘的財產,只要沒有事,我就做好幾個菜去看望妮爾麥,她將餐桌擺在了院子里,兩人分坐兩頭,剛好相隔兩米遠,背著槍的警衛在遠處望著我們,生怕我們走近。

只要沒下雨,我們每次就在地中海的晚風裡就餐,除了潮汕菜,我還開始請舍友教我做墨西哥菜,妮爾麥則專攻法國菜,我們倆在許多傍晚隔桌同餐,各自獻上幾個菜,我背後的傷口漸漸痊癒,氣色也開始變好,妮爾麥的厭食症也消失了,出於共同的樂趣,我和妮爾麥總會有說不完的話。

我那時候收入也越來越高,2010年我21歲時,每個月能賺到3萬美金,我將一小部分錢寄回到了家裡,大部分存在利比亞的銀行,打算存多一點,等到卡扎菲有一天改變主意,最好能娶到妮爾麥,跟她一起在地中海經營幾家高端餐廳。

但這樣愉快的生活只持續了僅僅一年。

「因為戰爭來了?」波王插嘴說了一句。

「是的,」陳州說,「因為戰爭來了。」

2011年216日,利比亞全國爆發示威,革命開始了。

革命的起因是薩利姆監獄事件,卡扎菲上台後,將一大波反對他的人都關進了的黎波里南部郊區的薩利姆監獄,犯人們在監獄受盡毆打和侮辱,1996年夏天,監獄第四區九號監房關進來三個武裝分子,這三人參加過在阿富汗對蘇聯的戰爭,脾氣火爆,吃不得打,也嫌吃得太差,打算帶大家越獄。1996628日下午四點半,三人趁警衛發飯時搶走了警衛的鑰匙,放出了一千多名囚犯,挾持了一名警衛,監獄方下令開槍,打死了七人,隨後情報頭子、卡扎菲的親戚senussi到達現場,他下令停止開槍,同帶頭幾個人進行了談判,又將他們的意思轉告給了卡扎菲,商量的結果是第二天早上,1270人被揪出來靠牆站立,拿機槍掃射了兩小時,全部射殺。

被槍殺的1270人的屍體被悄悄埋在監獄內,這件事被掩蓋了好多年,但最後還是走漏了消息,因為死者大多來自班加西,因此班加西反對卡扎菲的人最多。

死者家屬們召集起來跟卡扎菲算賬,卡扎菲直接將他們的律師都抓了,但死者家屬毫不氣餒,繼續跟政府斗,2011年談判結束,政府決定給予家屬們賠償,但卡扎菲非要撈回一點面子,要對帶頭鬧事的進行懲罰。

結果這個決定引爆了國內的反對派,全國各地的反對派通過facebook和twitter號召大家團結在一起打倒卡扎菲,推翻現任政府,216日開始以班加西為主的全國大遊行,大遊行讓卡扎菲感到憤怒,他下令對遊行隊伍開槍,陸陸續續打死了300人。

反對派一怒之下,就此拿起武器,跟卡扎菲直接打起了內戰。

內戰從2011年216日一直打到1020日,這段時間我一直留在利比亞,的黎波里在早期一直風平浪靜,我跟妮爾麥還能偶爾一起吃個晚餐,那時候卡扎菲再也沒有心思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每天火燒火燎地跟幾個兒子和軍官們開會,一會要召開部落大會,一會要發表電視講話,到處滅火,妮爾麥門前的守衛都被調去了前線。

這時候卡扎菲也漸漸江河日下。

戰爭開始時他最小的兒子哈斯米率領的一萬人精銳32旅橫衝直撞,將反對派武裝打得哭爹喊娘,打到315日政府軍基本勝利在望。

但卡扎菲因為在利比亞大權在握太久,因權生傲,滋生了驕橫之心,在國際上也對世界各國指手劃腳,因此大家都不喜歡他,巴不得他倒台,從3月10日開始法國承認反對派並給予支援,聯合國也在利比亞劃定了禁飛區,320日開始美軍加入對利比亞政府軍的空襲,B2轟炸機炸掉了卡扎菲的防空系統,其實這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卡扎菲必死無疑了。

到了2011年4月,利比亞內部一片混亂,再也沒有人關注我跟妮爾麥的事情,4月的一個晚上,我運了一卡車食物到妮爾麥家儲存,當天在妮爾麥家吃完晚飯便沒有離開,和妮爾麥住在了一起。

4月最後一天時,卡扎菲夫妻和他第六個兒子住在加爾古爾區的一處住所,因為情報泄漏晚上八點遭到空襲,第六子賽義夫和卡扎菲的三個孫子被當場炸死,卡扎菲僥倖撿回一條命。

到了7月,在歐美各國的援助下,利比亞反對派節節推進,卡扎菲敗局已定,他開始預備在家鄉蘇爾特做最後的抵抗,我和高叔被他安排先到蘇爾特做好行政工作,給他布好新的住所、餐飲,以及他心愛的貝都因帳蓬。

7月16日我跟高叔帶著卡扎菲給的現金與物資,乘坐政府軍的三輛卡車去蘇爾特的路上時,因為有人出賣情報,我們遭到了反對派的突然襲擊,兩路人馬發生激烈的戰鬥,我身邊一名利比亞黑人士兵的頭都被打爆了,嚇出我一身冷汗,當時一片混亂,高叔從此跟我們失散了,錢跟物資也弄丟了,我跟著隊伍活著來到了蘇爾特,從此在利比亞我再也沒見過高叔。

剛剛到達蘇爾特,我在網上便看到一段視頻,將我從棺材裡挖出來的上尉阿西木在前線陣亡,他的屍體被反對派高高吊起,以此向政府軍示威。

從那時開始,我便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感覺我在利比亞認識的人將一個一個離我而去。

我後面找不到機會離開蘇爾特,跟妮爾麥也失去了聯繫,外面到處都是槍聲,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死人屍體倒在路邊沒人收拾,我不敢離開地下室,靠吃點豆子活下來,當地的通訊也基本切斷,每天都有政府軍的人缺胳膊少腿退守到這裡,8月中旬左右,卡扎菲跟穆塔辛帶著最後的隊伍逃到了蘇爾特,但這裡根本沒有什麼物資,能吃飽就已經不錯了,他再也享受不到貝都因帳蓬了。

整支隊伍都垂頭喪氣的,好像每個人都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到了8月21日,反政府武裝攻陷了的黎波里,829日,卡扎菲最小的兒子哈米斯在泰爾胡奈前線戰死。

卡扎菲每天坐在地下室的房間里喃喃唱著歌,他那時幾十天沒地方洗澡,眼神渙散,頭髮蓬亂,獃獃地直視著前方,全然沒有過去那種君臨天下的霸氣,我那時候要親自下廚給幾個核心人物做飯,但手頭根本沒有食材,每天都是將豆子煮熟了淋一點汁就行,給卡扎菲遞過食物時,他看也不看,只是默默地將碗里的東西吃完,反覆把玩著手裡的黃金手槍。

我們每隔五天換一個地方,到了晚上連電都沒有,只好點蠟燭照明,卡扎菲偶爾會通過衛星電話向外面聯絡,但這部電話最終暴露了他的行蹤。

我們都勸他逃到國外去,卡扎菲說,他要死在先祖生活過的地方。

穆塔辛接過了最後的軍事指揮權,帶領最後幾百名忠心耿耿的武裝在蘇爾特做最後的抵抗。

我們在蘇爾特沒有援軍、沒有彈藥、沒有現金,甚至連大豆都快吃光了,反政府武裝故意戲耍我們,在最後被包圍的時候,對方一點一點折磨我們,每天只發起小股進攻,打死幾個人就撤退,每天都有人向反政府武裝投降,我們這邊只剩下最後可憐的兩百多人。

在玩弄了我們一個月後,10月20日,反政府武裝發起了最後的進攻,蘇爾特街頭一片槍聲響起,卡扎菲的軍隊根本無力抵抗,那時我和穆塔辛藏身在卡扎菲對面的一棟樓里,我們從高處俯視,見到反政府軍衝進街道,將卡扎菲剩下的親隨都打死在地,卡扎菲從他的小樓里跳下去逃命時雙腿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幾個保鏢護衛他躲進兩個水泥下水管中,但他很快被反政府軍找到並拎了出來,卡扎菲出來後舉著雙手說不要開槍,反政府軍的士兵們圍著他打耳光,有些人甚至脫下鞋抽他的臉。

在阿拉伯世界,拿鞋底抽臉是非常侮辱人的事有,穆塔辛遠遠看到,氣得就要下樓跟他們拚命,我一把拉住他,死死抱住,他才沒有衝下去。

士兵們舉著槍高聲歡呼,將卡扎菲放倒在蘇爾特的街道上拖著走,卡扎菲不敢反抗,只敢伸手擋住自己的臉,幾個士兵似乎對他恨極了,拿著刀在他背後反覆插了幾刀,甚至一刀插進他肛門,卡扎菲高聲慘叫,滿臉是血,又被人拎著上了一輛皮卡的後車廂,大家擠在一塊,還在輪流抽打他,卡扎菲疼得哭叫:「我對你們做了什麼……」旁邊一個叫BIBI的士兵奪過他的黃金手槍,混亂中朝他的頭部開了一槍,卡扎菲身子一晃,死在了皮卡車後廂。

穆塔辛看到父親慘死,癱坐在地上,不住聲抽泣起來。

反政府軍將卡扎菲的屍體放下車,拖著在蘇爾特的街頭繼續遊街,鬧騰了半個小時,士兵們開始地毯式搜索旁邊的建築。

當時這棟樓里只有我跟穆塔辛和他幾名最忠心的保鏢,幾個保鏢看到士兵要上樓,拿著槍下去迎戰,雙方在樓下展開交火,槍聲只響了幾下,估計保鏢很快戰死,穆塔辛揮了揮手,叫我藏在放豆子的箱子里,他說:「這是我們利比亞人的事情,你是中國人,他們不會為難你的,你也不用為利比亞的事情沒了性命。」

我聽從了他的建議,鑽進了箱子,裡面有幾處小小的空隙,能從裡面看到外面,在關上蓋子時,穆塔辛突然說:「這輩子很高興認識你,陳州。」

說完學著1997年TVB版《天龍八部》里蕭峰的樣子擺了個POSE,哈哈比划了兩下,學著我喊道:「降龍十八掌。」

他淡定地和我告完別,剛轉過身,幾個反政府軍已經端著槍沖了進來,他們得意洋洋地說:「看我們發現了什麼?一個王子。」

穆塔辛放下槍,跟他們說:「要動手就快一點。」

幾個士兵嘻嘻哈哈地走過去,拿槍托敲他的腦袋,撕扯他的衣服,將他摁倒在地上打了一頓。

穆塔辛任他們亂打了一陣,站起來惡狠狠盯著他們說:「你們這樣做算什麼阿拉伯的勇士?就不能給敵人一個痛快么?」

他跟卡扎菲臨死前哀求的樣子全然不同,大家都被他氣勢所攝,竟都沉默下來,穆塔辛一個人喘著氣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跟他們說:「給我最後一支煙,我抽完了再殺我吧。」

一個反政府士兵竟聽了他的話,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著了遞過去,還有人遞給他一瓶礦泉水。

穆塔辛默默地抽完了這根煙,喝了幾口水,最後他對領頭的說:「我的每一個傷口都是一顆勳章,我不怕你,你是什麼,不就是一個小青年嗎?」最後他把煙扔在了地上,「你們動手吧。」

 
卡扎菲的秘密:下
穆塔辛臨死前
領頭的士兵走上前,端起衝鋒槍,對著他打了一發子彈,穆塔辛就此死在牆角。

看著自己的朋友就這樣被打死,我在木箱里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心裡頭一陣陣熱浪翻滾,一時百感交集,卡在喉頭。

但士兵們沒有打算再侮辱穆塔辛,他們上前抬起他的屍身,靜靜地走下樓梯。

他們下去時,沒有一個人說話,跟羞辱卡扎菲時喧鬧的情景全然不同。

我一直藏到當天深夜,等到反政府軍都撤出這條街道,我才走了出來,作為一名陌生的中國人,這裡沒有幾個人認識我,認識我的人都已經死光了,因此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盤查,最後我走到了北方的港口,拿著身上最後一點錢,乘船回到了的黎波里。

的黎波里卡扎菲的宮殿已經被摧毀,地下宮殿里100多個烏克蘭美女全不見了影蹤,穆塔辛別墅里那幅巨大的《刺客信條》壁畫也被塗污成一片,他的德國模特女友海斯勒在他去世後一個月交了一個新男友。

但我沒有找到妮爾麥,她住的地方被翻得亂七八糟,她和熱嘉都不見了,我找遍了的黎波里,也找不到他們倆的影蹤。

幾天後,在過渡委員會的安排下,卡扎菲和穆塔辛的屍體被冰凍保存運回到了的黎波里,對國民進行了四天的展覽,但我沒有去現場。

卡扎菲的秘密:下
穆塔辛與卡扎菲遺體被送往太平間

最後臨時政府決定,由兩名反對派代表和卡扎菲生前的阿訇將卡扎菲依伊斯蘭習俗葬在了一處秘密地點,沒有人知道卡扎菲葬在哪裡。

「所以,你最後帶著你在利比亞賺來的錢回國了?」眼見得故事就要結束,波王顯得有些不舍。

「不,」陳州說,「因為我的錢都是存在利比亞當地銀行,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的賬戶被銷號了,那筆錢沒有了,我最後只好求助於中國大使館的人,又找常聯繫的中餐館老闆借了點錢,回到了國內。」

「那這個故事,就到此結束了?」我問他。

「不!」陳州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結束,彥祖,故事沒有結束。」

陳州繼續講下去。

我沒有錢,只會阿拉伯語和做菜,回國後休養了幾個月,也找不到工作,最後我又回到惠州雙月灣那家海鮮館,繼續做廚師養家糊口。

時隔四年,那家館子還是一往繼往地坑人,常有客人拿著帳單要跟服務員拚命,每次看到這些人這麼情緒激烈,我就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生死和戰亂,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讓我激動得起來了。

我常常去雙月灣的海邊,你們知道那地方為什麼叫雙月灣嗎?因為那裡有兩道海灣,一邊波濤洶湧,一邊平靜如鏡,好像我們的人生一樣,有時平靜,有時激烈,我常去那邊的海邊散步,我在這裡再也碰不到一個阿拉伯人,卻多希望能再見到妮爾麥,至少要知道她還活著的消息。

我在那裡又做了八年的廚師,一直從22歲做到了30歲,我的鬍子越來越硬,心也越來越平靜,我存了點錢,也沒有創業的想法,打算就這樣平平靜靜過完一生,直到有一次,有幾個學阿拉伯的學生來到我們這吃飯,我跟他們對了幾句阿拉伯語,幾個學生聽到有人說得這麼流利,興奮極了,硬要把我拉進了幾個阿拉伯語微信群。

我就是在這些群里認識了波王。

在另一個微信群里,有一天我正閑得無聊,跟人用阿語聊天,正聊著我幾年前在的黎波里的一點經歷,突然有人跟我說,你是不是陳州?

我當時一愣,問他是誰,對方說,我就是高叔。

我當時興奮極了,趕緊和高叔用微信通了個電話,原來他還在利比亞,那天失散後他躲了起來,一直到戰爭結束才出來,他說跟原來我的親戚聯繫上了,找不到我人,2011年全世界又沒微信,現在每個中國人都有了,這麼巧居然找到我了。

我問起他沒有有妮爾麥的消息,高叔說,妮爾麥在2011年8月初,被賽義夫給擄走了,他把妮樂麥賣給了一個美國人,叫什麼愛潑斯坦的,據說關在了一處地下俱樂部,這個美國人現在被人給弄死了,但那處俱樂部還在營業。高叔希望賽義夫放人,但對方獅子大開口,要高叔拿100萬美金去贖。

我們哪裡有100萬美元?高叔氣憤地說,他就是想欺負妮爾麥一輩子,好給自己撒氣。

「那你現在湊到100萬美金了?」我問陳州。

「沒有,但我知道那100萬美金在哪了。」

「在哪?」

「在一句話里。」

「卡扎菲的50噸黃金,還有《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這些寶物,一直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只要找到這個地方,我一定可以把妮爾麥救出來。」

「你是說,卡扎菲下頜右邊第三顆金牙嗎?可是沒有人知道他葬在哪裡?」波王說。

陳州說:「高叔去找過卡扎菲生前的阿訇,問他下葬的地方,他發過誓,自然不願意說的,但他說了一句謎語,而恰巧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句謎語的答案。」

波王性急,趕緊問他:「什麼謎語?」

陳州站出來,一字字說:「星月交匯之地。」

我和波王幾乎都是一震,同時「啊」地驚呼了一聲,這世上知道這個地方的人,差不多只有阿訇跟陳州二人,而知道寶藏秘密的,又只有陳州跟高叔二人,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只有陳州一個人,能找到卡扎菲遺留下來的那批寶藏了。

陳州最後說:「感謝二位聽了我一晚上的故事,我來北京,就是坐第二天去的黎波里的飛機,如果我還能活著將尼爾麥救出來,再來跟兩位蹭飯吃。」

他說完這句話,便跟我和波王握了握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義大利餐廳,消失在北京寒冬的深夜裡。

我和波王是店裡最後兩個客人,我們叫服務生過來結賬,一看賬單,加上我們主動續桌的錢,一共1347元。

我倆心疼得呲牙咧嘴。

「真是又貴又難吃的西餐啊。」波王感慨說。

我們倆出了店門,在三里屯瑟瑟寒風的街頭相互告別。

波王最後問我:「你說這小子會不會拿了寶藏,最後一個人跑了,也不去救人呢?」

「他一定會去的,」我說,「當年高叔切下手指救他,他今年就會去救妮爾麥,這是他的責任。」

我想了一想,又補充說:「責任,就是我們每一個成年人,活著的最大意義。」

發表評論

您的電子郵箱地址不會被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