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野太郎VS安倍晉三

即將於2021年9月29日舉行的日本自民黨總裁選舉,其重要性遠遠不是2020年由菅義偉勝出的那場選舉可以比的。
從日本自民黨的層面來看,一旦河野太郎當選,可能會動搖安倍所在派閥——清和政策研究會——在自民黨內長達20年的霸權。
從日本政黨的層面來看,一旦河野太郎沒有當選,自民黨面臨的是第三次淪為在野黨的風險。
從國際政治的層面來看,一旦河野太郎當選,就意味著日本在中美博弈中的姿態,可能會從現在的保守轉為激進。
一、自民黨總裁
日本首相名義上由參眾兩院選舉產生,實際上就是眾議院說了算,得眾議院半數以上席位者得天下。
2017年安倍晉三帶領自民黨贏得了眾議院的半數以上席位,等於給自民黨贏得了一屆任期。在下次眾議院選舉之前,自民黨就是換800個總裁也無所謂,在眾議院走個形式就是首相了。
所以自民黨出身的首相也分兩種。一種是憑本事從其他黨派手裡奪的相位,比如2012年第二次上台的安倍晉三。第二種是因為前輩辭職,搭便車蹭的首相。比如2006年第一次上台的安倍晉三,和他後面的福田康夫、麻生太郎都是沾的小泉純一郎2005年贏了眾議院選舉的光。
今年的自民黨總裁選舉,總票數766票,分成兩個部分:
383名自民黨籍國會議員,一人一票。
100萬左右的基層黨員,按比例折算成383票。
第一輪得票超過半數者當選。如無人過半數,由前兩名進入第二輪投票。
當選總裁,任期三年,連任不得超過三屆。
由於日本的國會議員票相當於超級選舉人票,而國會議員大部分都加入了派閥,有必要說明一下:
派閥其實就是派系。只不過日語里有很多日文漢字,翻譯成中文的時候經常原封不動。用這種半吊子的譯名也有好處,一提起來就知道說的是日本。
自民黨派閥的大小,比的就是這個派閥擁有的國會議員數量。現在自民黨七大派閥人數分別是96、55、52、47、46、17、10。另外還有小派閥和無派閥議員。

河野太郎VS安倍晉三

派閥為成員提供權力和資金支持,成員原則上按照派閥的決策投票。派閥通常都會打著一起學習的旗號,成員名單都是公開的。
再看這七大派閥,表面上,老大和老二加在一起還沒有過半,後面的三四五六七聯合起來也能有一番作為。實際上,老大和老二長期聯手,老三是落毛鳳凰不如雞,被老大滲透得很嚴重,老四和老五又關係極差。所以老大常年霸佔總裁,首相,老二賴著副首相兼財務大臣。其他派閥主要爭奪的是內閣成員和幹事長,政務調查會長,總務會長等自民黨要職。
由於自民黨總裁絕大部分都是首相,主要精力放在政府那邊。副總裁通常是授予有資格當總裁但沒當上的老前輩,作為榮譽頭銜。所以自民黨黨內實際主持工作的就是幹事長。
幹事長和總務會長、政務調查會長、選舉對策委員長並稱為自民黨內四大要職,實際上後面那三個和幹事長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幹事長負責指揮選舉,自民黨支持誰出來競選,撥多少經費資助、派多少大佬站台,都是幹事長說了算。選舉對策委員長實際上相當於幹事長的助手,負責抓具體工作,大的方向和決策都得聽幹事長的。
政務調查會長負責調查研究,提出政策建議,然後由總務會來挑毛病。總務會長負責的就是協調總務們多挑毛病,或者放水。
簡單點說,就是總務會長和政務調查會長加在一起,擁有事權。而幹事長手握財權和高層以外的人事權,總裁通過任免這些高層來管理自民黨。
菅義偉突然放棄連任總裁的努力,最根本的原因當然在於抗疫不力、東京奧運會不得人心、經濟不景氣。
但是影子首相安倍晉三、副首相麻生太郎、幹事長二階俊博這三位大佬如果能像去年一樣支持他,菅義偉也還是有搏一把的機會。
三位大佬里,最支持菅義偉的是幹事長二階俊博。他在三位大佬里實力最弱,但是因為去年宣布支持菅義偉最早,這一年來得到的回報也最多,成為自民黨歷史上任職時間最久的幹事長,大有和菅義偉聯手挑戰安倍麻生霸權的態勢。這就引起了安倍和麻生的不滿。
安倍這邊沒有合適的接替菅義偉的人選,只要菅義偉撤換幹事長,就可以繼續頂挺他,菅義偉和二階俊博也都接受了,但是麻生這邊就不好打發了。據日媒介紹,當菅義偉找到麻生,希望由麻生派的河野太郎擔任幹事長時,麻生直接一口回絕,而且話說得非常難聽:「不能讓河野今後的政治人生和你一起斷送掉。」
解答完五個問題,終於把本文的另一個關鍵人物——河野太郎引出來了。
二、安倍軍團vs河野
安倍晉三很可能會第三次上台,但是今年的時機對他來說很不利。
作為日本歷史上任期最久的首相,安倍最大的遺憾莫過於沒有一件值得載入史書的政治遺產,比如《日俄和平友好條約》,比如中日第五個政治文件,比如修改日本憲法。這些事都耗費了他巨大精力,可是哪件都沒完成。他如果要出手,最好是挑這幾件大事有眉目的時候。
今年是個什麼時機呢?菅義偉混得人嫌狗憎,連帶著老百姓一半兒的怨氣都撒在了安倍頭上。在野黨空前團結,不再菜雞互啄,連一貫不合群的日本GC黨心眼兒都活泛了。再加上現在的國際形勢,也不像是能讓安倍晉三青史留名的樣子……以安倍現在的支持率,親自上陣出來賭一把,風險和收益不成正比。
根據日本共同社在9月4日、5日兩天做的民意調查,關於下任首相的合適人選。河野太郎的支持率為31.9%,石破茂26.6%,岸田文雄18.8%。
河野太郎自稱是自民黨高層當中使用智能手機的第一高手。他三天兩頭髮推特,而且快人快語,從不藏著噎著。這種性格讓他在高層當中容易樹敵的同時,也在老百姓當中收穫了大批粉絲。
今年他兼任了疫苗擔當大臣,當疫苗斷供的時候,他就老老實實認錯,承擔責任,一句都不辯解。而菅義偉這個首相總是瞪著死魚眼,照稿子還能念錯。兩相對比,河野太郎就更招群眾待見了。
再說一下河野太郎的家世。河野太郎的曾祖父當過神奈川縣議長,曾外祖父是日本最大國際商社伊藤忠商事的創始人。祖父是自民黨四大宗師之一,曾任副首相,1964年東京奧運會的擔當大臣,自民黨第四大派閥志公會創始人。外祖父是東洋紡織董事長。叔祖父當過參議院議長。父親是前自民黨總裁、副首相、眾議院議長、自民黨第二大派閥志公會的前任掌門。
擁有這樣的家世,說話沒有把門的,容易得罪人也算不上硬傷。
說到這裡,麻生太郎狂打噴嚏。
最後說一下河野太郎的運氣。河野兼任日本賽馬協會會長。疫情爆發以來,其他運動紛紛偃旗息鼓的時候,賽馬行業的營收狂飆30%,創下三十年來最高點。河野得到的資金支持當然也就水漲船高。日本這些行業協會的會長可不是掛名的,那是實實在在的代表行業利益。二階俊博老爺子之所以那麼親近中國,和他作為日本旅行協會會長,而日本旅遊業又高度依賴中國遊客是分不開的。
如果安倍支持河野,那麼比賽就進入了垃圾時間,河野鎖定勝局,其他人洗洗睡了。但是根據新聞報道,安倍似乎在支持不起眼的高市早苗。
我專門請教了兩位長期在日本工作的中國朋友。安倍的原話是他「更看好」高市早苗,「有意支援」高市早苗。這屬於曖昧的措辭,算是投石問路,看看其他人的反應。
如果安倍採用的是「應援」、「支持」這樣的表述,才是正式給高市早苗站台。
關於高市早苗的競爭力,打女性牌吧,因為種種昭和風的反女權言論,她也不怎麼招女性待見。打保守牌吧,這樣的人有的是。論家世、資金、履歷、政績、她哪樣也不佔優。唯一的優勢就是好控制,願意給安倍當傀儡。
除了這位主動當傀儡的高市早苗,安倍還有兩個正兒八經培養的隔代接班人:茂木敏充和加藤勝信。
外務大臣茂木敏充學歷頂配、年富力強。名義上,他和安倍不在一個派閥,而是第三大派閥平成研究會的二把手。選他做接班人,也算是維護了自民黨內的派閥平衡。在菅義偉宣布放棄連任之前,我一直認為茂木敏充將會是河野太郎最大的競爭對手。
但是菅義偉這堵擋風的牆突然倒下,導致茂木敏充來不及補上露臉少和人緣兒差的短板。
露臉少,是因為他管的是外交。根據《中國缺什麼,日本缺什麼》這本書的介紹,大致從十年前開始,日本人對國際形勢越來越冷漠。日本媒體撤出了大量的駐外記者,很多國際新聞直接照抄新華社……關於人緣差,旅日朋友發給我的日文資料寫的是茂木敏充當了外務大臣以後,罵人的次數減少了。如果菅義偉再撐上一段時間,安倍給茂木敏充安排個露臉又能做人情的差事,比如幹事長,那茂木敏充上位還是很有機會的。如果今年就讓茂木敏充去和河野爭奪大位,大概率是干不過的。
至於安倍培養的二號種子選手,內閣官房長官加藤勝信。從安倍他老爸和加藤他岳父開始算,加藤算是安倍家的世代家臣,安倍對他極為信任。2014年成立的內閣人事局,第一任局長就是加藤勝信。但是此人在疫情爆發初期的職務是厚生勞動大臣,主管公共衛生……今年顯然還沒有避過風頭。
可以說,目前自民黨內獲得民眾支持率最高的三個人,河野太郎,石破茂,岸田文雄都不是安倍願意支持的人。
排名第三的岸田文雄,常年像哈巴狗一樣巴結安倍和麻生,一度被認為是安倍的頭號接班人。結果去年安倍專門挑岸田不在東京的時候宣布辭職,搞得岸田通過新聞才知道這個消息,這擺明了安倍就是在耍他。
為了上位,岸田當然不敢表現出來對安倍的不滿,只把怨氣朝死對頭二階俊博幹事長撒,今年岸田也肯定會對安倍說盡好話。但是站在安倍的角度,當然是選個會感恩戴德的人最划算,如果支持岸田,就有被反攻倒算的風險。
排名第二的石破茂,日本政壇反安倍第一人……
排名第一的河野太郎,跟安倍倒是沒有什麼過節。但是自民黨內,最有可能威脅安倍地位的人,就是他。
故事要從二十年前的那次自民黨總裁選舉說起。2001年,小泉純一郎憑藉群眾路線加上當時還很受氣的第三大派閥清和政策研究會的支持,出人意料地逆襲了自田中角榮以來,雄霸自民黨近30年之久的平成研究會。從此,在小泉的領導下,清和會平步青雲,平成研被打壓得一蹶不振。
日本首相主要考的就是兩門功課,一是劇場政治,也就是擅長通過媒體發動群眾。河野太郎現在玩轉智能手機的樣子,很有當年小泉純一郎玩轉電視傳媒的神韻。二是密室政治,也就是在各派閥之間合縱連橫。
河野玩劇場政治的水平不在小泉之下。玩密室政治,他有第二大派閥撐腰。菅義偉已經公開支持河野,二階俊博率領的第四大派閥也很有可能跟進。二十年前攻守之勢逆轉的那一幕,目前也就只有在河野手上可能重演。
所以安倍現在面臨的是這麼一個局面,自己上或者支持自己人上,很可能會敗選。支持河野太郎上,對自民黨整體有利,但是對安倍和清和會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另外,麻生太郎現在的態度也很微妙。去年他阻止河野太郎出來選總裁。今年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站在麻生的立場上,河野太不好控制,一旦他當了首相,麻生的權柄可能都得交出來。但要是其他人上位,可能還不如河野給他面子。
所以,安倍和麻生現在都是一副曖昧不清的姿態。
在我看來,如果河野能讓出很多實權崗位給安倍,讓這位影子首相安心,那麼河野上位就穩了。如果河野不願意伏低做小,安倍也可以出奇兵,支持長期和他公開對立的石破茂當總裁!
這樣做,既顯得安倍大公無私不計前嫌,又能利用石坡茂的支持率拿下眾議院,而且以石破茂在自民黨高層那點可憐的勢力,根本離不開安倍的支持。
自民黨歷史上有過這種宿敵合作的先例,比如田中角榮和福田糾夫聯手做掉了三木武夫,小淵惠三和小澤一郎聯手穩住執政權。
 9月6日消息,石破茂表示考慮放棄參選,並支持河野太郎,請允許我以小人之心揣度他這就是在要價。
畢竟離選舉還有三個星期,各種「考慮」,「支援」,各種合縱連橫的戲碼都會上演。
三、河野or安倍影武者
其實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這次自民黨總裁選舉只有兩種結果:第一種是河野上台,第二種是安倍的傀儡上位。因為只有河野有能力突破安倍的對華路線。
安倍路線,通俗點說,就是當美國由特朗普主義者上台,威壓日本,就聯中對沖。當美國建制派上台,就跳出來反中。表面上看是忽左忽右,本質上是根據美國出什麼價,來決定跟中國出什麼價。
河野上台,也不見得就能突破安倍路線,就算他突破了,搞自主外交,也很有可能比安倍路線還要反中,比如日本加入五眼聯盟就是他提出來的,他的新書里還提到組建遏華同盟,但是這種大開大合不走尋常路的人,同時也代表著一種可能:比安倍更大膽地脫美。畢竟聘韓國外交官當秘書搞得輿論嘩然,拒收路基宙斯盾震驚防衛省,這些事也是他乾的。
在二階俊博即將卸任幹事長,日本知華派後繼無人的今天,河野太郎已經算是和知華派關係最密切的日本高層了。畢竟曾發表過「河野談話」,承認慰安婦問題的河野洋平仍然健在。
最後提醒大家注意一個細節,河野太郎頂著和乃父不同的鷹派標籤,經常發表一些對中國不友善的言論,但是咱們這邊對河野太郎一直保持克制,這樣的待遇是麻生太郎,岸信夫,茂木敏充等人所不曾享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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