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選殺死了伊朗核科學家

1127日,伊朗又迎來了每周的周五假日。

伊朗首席核科學家、核武研發負責人法赫里扎德正乘私家車帶着親人前往德黑蘭城郊別墅,他本人座駕前後,兩輛伊朗安全人員乘坐的車輛為他開道護航。

他平時居住和活動的範圍都在德黑蘭東部的達摩萬地區,這裡密集分部着伊朗導彈研發和核濃縮基地,出於安全和上班距離考量,軍工人員的家屬區也坐落於此。

大選殺死了伊朗核科學家

當他的車隊經過阿伯薩爾德市入口廣場時,槍彈突然如雨點般瀉到前兩輛車上, 與此同時20米外停在廣場邊上的一輛小麵包車突然爆炸,掀翻了後面一輛保鏢坐車。

保鏢們死死傷傷慌亂之際,四輛摩托車突然現身沖向法赫里扎德座駕連射多彈,刺客們並把法赫里扎德從車內拖出再次射擊,而後揚長而去。

法赫里扎德連中六槍身受重傷,被趕來的軍警聯絡直升機送往醫院急救,但仍不治身亡。

法赫里扎德之於伊朗核項目宛如蘇萊曼尼在伊朗地區軍事外交中的地位,他負責將核設備改造成可供導彈攜帶的彈頭,這是把核濃縮變成核武的關鍵步驟。

2018法赫里扎德就被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公開點名,2019年還上了美國制裁的黑名單。

這樣一位理應受到最嚴密保護的國家棟樑,卻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襲身亡。

大選殺死了伊朗核科學家

法赫里扎德喪生後,很多伊朗和美國的評論員認為是美國授意以色列所為,而證據就是一周前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帶着摩薩德頭子科恩秘密前往沙特會見了到訪的美國國務卿蓬佩奧。

當時,以色列媒體故意放出消息說密會內容是討論沙以建交和空襲伊朗,事後以色列軍隊還煞有介事地升級了戒備水平,哪想這些都是煙霧彈,最後竟是伊朗核武研發總負責人被定點清除。

而事件幕後原因,美國民主黨人士以及美伊媒體認為,是特朗普為了保住自己退出核協議、對伊朗極限施壓的外交遺產,在下台前給拜登重返伊核協議企圖製造困難,甚至企圖引誘伊朗發動地區戰爭,為拒絕移交權力製造借口。

當年主推伊核協議的奧巴馬政府外交團隊成員氣急敗壞,前助理國務卿本-羅德斯譴責暗殺行動令人髮指,旨在破壞拜登政府與伊朗和談的氛圍,前中情局長布倫南更直接「懇求」伊朗政府不要貿然發動報復,耐心等拜登政府上台再說。

面對事件,伊朗當局的處境卻十分尷尬,如果嚴厲報復美國,比如往以色列或駐伊拉克美軍基地射導彈啥的,不僅師出無名(跟美軍公然襲擊蘇萊曼尼不同,暗殺事件至今沒有落下任何把柄),還會給特朗普送上大禮;要是不報復,說不好美以會得寸進尺,進一步挑釁危害伊朗利益,畢竟特朗普離下台還50多天,能幹的事還很多;

伊朗想通過平時扶植的各路什葉派或極端組織武裝打代理人戰爭,不料代理人們全是平日拿錢關鍵時刻不干事的慫貨,這不,巴勒斯坦武裝組織、真主黨都先後發表聲明,支持伊朗核權利,譴責猶太復國主義卑劣行徑,但報復的事還是謙讓給伊朗親自動手;

剩下的手段就只有搞對等暗殺爆炸,可伊朗特工最近幾年水平下降敗多成少。

就在核科學家遇害當天,伊朗一個駐歐洲的外交官因去年企圖定點爆破巴黎伊朗反對派據點未遂,人贓俱獲,被判20年徒刑。

核科學家遇害前一天,三名襲擊以色列駐泰國大使未遂的伊朗人(其中一人還不慎炸斷了自己的雙腿)在被泰國政府關押八年後釋放,換回了一名被伊朗政府扣押兩年多的澳大利亞女學者。

也許是掂量着自己硬扛美國會吃虧,或是對特朗普的仇恨過深(就是不給特朗普開戰借口),在幾位革命衛隊高官虛張聲勢地叫囂「嚴厲報復」(年初蘇萊曼尼遇刺後用的也是這詞,嚴厲報復的結果是沒死一個美國兵)後,魯哈尼政府還是聽了奧巴馬團隊的勸,忍了。官員評價事件的口風也漸漸變成了「敵人滅亡前最後的瘋狂」。

前國防部長德甘表示以色列是看到自己的「賭徒盟友」即將大權旁落,喪心病狂地施壓伊朗,迫使伊朗捲入地區戰爭。魯哈尼直接說「我們不會上鉤發動戰爭,而是會選擇合適的時機報復」——這話跟不報復沒啥區別;

最高領袖哈梅內伊也只是說「嚴厲處罰肇事者」,根本不提「報復」二字,所以,伊朗政府對事件的應對範圍也就局限在抓內鬼上了。

按照這些輿論邏輯一路推演下來,可以說如果美國沒有大選,或者特朗普大選贏了,也許法赫里扎德就不會遭此劫難。或者說,是大選殺死了法赫里扎德。

當然,殺死法赫里扎德不只是美國大選,還有伊朗大選。

明年5月底、6月初伊朗就要舉行總統選舉了,如果特朗普繼續執政,魯哈尼及其黨羽的政治生命將隨核協議一同死亡。

當年是魯哈尼政府力排眾議信了奧巴馬一次簽署的核協議,不想特朗普上台撕毀協議加大制裁,協議各方尤其是歐洲面對美國淫威竟然也對履行協議陽奉陰違,導致伊朗經濟連年負增長,貨幣貶值八倍。

一面是體制內精英對魯哈尼、扎里夫簽署的核協議定義為重大政治錯誤。一面是經濟凋敝下民眾上街示威,魯哈尼作為統治階層的一員不得不撕下「溫和」「開放」的面具開槍鎮壓,改革派在民間的正面人設徹底崩塌。

面臨國內人神共憤,改革/溫和派幾乎沒有任何當選可能,甚至可能被審核參選人資格的憲法監護委員會排除在最終候選人之外,以魯哈尼為首的那些主政簽署核協議的政客及其子弟兵們,恐怕就得淪為一介草民過清苦日子了。

如今有意重返核協議的拜登上台,魯哈尼、扎里夫一干人等還是大喜過望宛如抓到救命稻草,得意洋洋地說拜登上台是因為伊朗的功勞(彷彿投拜登的那7800萬美國選民屁也不是),樂觀的預計與美國新政府打交道會更加容易,甚至開始為拜登重返核協議開出價碼,儘管包括改革派在內的各派政客都清楚,美國兩黨對伊政策沒有根本差別。

按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高級顧問薩納伊拉德的話說,美國一紅一藍共和民主兩黨宛如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它們都是美國產品,為美國利益服務,且對人類健康有害」。

當然我們也不能說魯哈尼政府親美,保守派反美,只不過與保守派試圖通過扶植地區什葉派武裝襲擊美國利益、將美國趕出中東不同,改革派溫和派則想通過開放伊朗市場開放市場拴住美國國際資本利益集團,進而滲透操控美國外交政策

2018年特朗普撕毀伊核協議後,魯哈尼曾不無悔恨地說,如果伊朗在簽署協議後以更快的速度開放石油工業市場,讓美國能源巨頭拿項目,特朗普就不會這樣肆無忌憚地退出核協議了。

可政客也是人,國家利益之下,也有個人算計。

魯哈尼的盤算是,如果能在拜登上台後至伊朗大選前這幾個月的窗口期搞出點名堂,為解除制裁、西方公司進入伊朗鋪路,說不好還能說服領袖哈梅內伊網開一面,讓自己的人馬入圍大選短名單,即便子弟兵們無法當選,如果制裁能夠最終解除,也大可以讓自己的門客開諮詢公司,為進入伊朗外國企業走後門,謀取暴利。 

主張通過勾搭美國搞死美國的改革派有自己的利益算盤,主張直接死磕美國的保守派也一樣。對保守派利益集團而言,美國政府繼續加大制裁有益,革命衛隊會利用自身特殊資源走私石油出境謀取暴利,附庸於衛隊的民族資本家們更少面臨外國產品衝擊,而關上國門阻擋西方世俗文化搞思想和平演變、腐蝕伊朗青少年的宗教信仰,也是宗教階層樂見的事。

如今,魯哈尼執政八年政績了了,保守派又嗅到了總統大位的味道,去年以軍方勢力為首的保守派已經控制了議會立法權,如今如果再能拿下行政權的話,未來收割利益要比割韭菜還容易了。

從這個角度講伊朗在部分問題上的政治極化不比美國輕多少,只不過伊朗的政治極化是自上而下,基本只停留在部分政治精英間,而美國是自下而上,已經病入膏肓。

談了一大圈背景,現在再回到法赫里扎德被暗殺這事。

我個人不喜歡陰謀論,因為陰謀論會讓人逃避現實,遮蔽準確的判斷。然而受到國家安全部門特級保護的法赫里扎德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殺;

襲擊部署細緻嚴密,顯然法赫里扎德行蹤已經提前泄露,而伊朗國內知道他行蹤的人不會超過10個。這就不得不讓人分析他生死背後的利益關係。

他的死對保守派有利。

即便暗殺事件不至於挑起美伊直接衝突,也會加深伊朗體制和民眾對美國的不信任,讓魯哈尼一派跟美國恢復和談的條件更加艱難,直到伊朗大選前都無所作為。

魯哈尼的子弟們可能連最終參選人短名單都進不了,大選將成為保守派的內部遊戲,未來總統組閣也會更加得心應手。而負責法赫里扎德安保工作的情報部門,又恰恰是保守派的大本營。

這場血腥暗殺,很可能就是伊朗境內反對與美方和談的勢力故意泄露情報,借摩薩德的刀殺人。

當然,無論保守派和改革派都是愛國的,誰也不希望法赫里扎德的死會對國家發展造成嚴重損失。

可伊朗原子能機構主席薩利希昨天不是說過嗎,法赫里扎德過去幾十年已經搭建起完整的核研究管理體系,他的死不會對伊朗核計劃有任何影響。

所以,他就死了。

選舉政治實在太骯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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