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很忙

 
 
要介紹安徽、了解安徽,必須先攤開中國的地形圖開始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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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畫紅圈的位置就是安徽省所在地,可以清晰地看見安徽位於長江中下游平原,大家看了這麼多中國各省的文章,應該都形成了條件反射,知道平原都是好地方,能種很多糧食,交通也方便,騎着馬一溜煙就能跑出老遠,這種地方特別適合過日子,打小吃飯不愁,至少會比我們湖南丘陵地帶要好一些的。
 
我們再把整個安徽放大,仔細看全省的地形圖。
 
安徽很忙
安徽整體上十分平坦,方便修橋鋪路,位於正中間的合肥去哪都方便,坐高鐵嗖地一下只要48分鐘就能到南京,再嗖地一下只要1小時46分就能到武漢,這都是託了平原的福,西部有一部分是大別山,南部是黃山山脈及其餘脈,黃山、九華山、齊雲山、天目山都擠在這一小塊,散落着無數精美的村落,這裡的安徽人相對富裕,不過富裕是被逼出來的,山裏面沒地方種糧食,為了活命就跑出去做生意,他們自己地方上有段子「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是真的活不下去,長到青少年就要到外面尋活路。
 
做生意競爭激烈,但發財的天花板比種地高許多,跑出去謀生的人生意越做越大,又將賺到的錢拿回來修祠堂祖宅,修得好看極了,下面這張照片,是我在黃山市黟縣拍的古村,村子透着一股仙氣,照片遠處的通濟橋還是南宋時建的。
 
安徽很忙
當然,光看地形圖沒辦法很好理解安徽,看完還是有點懵逼,必須再上一張河流圖,整個安徽的大格局,基本就心裏頭有數了。
這張河流圖就十分十分重要了,重要到決定了整個安徽的命運。
 
安徽很忙
 
很明顯,安徽被兩條大河從中橫切了,這跟我們看過的湖南、江西、山西的河流圖都不一樣,那三個省的河流是南北向的,而安徽省是東西向的,北邊橫切安徽的那條是淮河,南邊橫切安徽的那條是長江,活生生將安徽切成了皖北(淮河以北)、江淮(淮河與長江中間)、皖南(長江以南)三個地區。
 
江淮汽車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因為生產地在合肥,而合肥又恰好在江淮地區。
 
初中地理教過我們,中國的分界是秦嶺和淮河,以這條線為界,南邊是溫潤地區,年降水量在800mm以上,一月份氣溫高於0度,一般種水稻,吃米粉;北邊是半溫潤地區,年降水量在800mm以下,一月份氣溫低於0度,一般種小麥,吃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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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從氣候上來說,安徽的皖北地區是正宗北方,人文風格和河南、山東比較近,江淮和皖南屬南方,但是皖南地區的人又有自己的觀點,他們堅持認為只有他們才是南方——只要過了長江,都是北方。
 
他們不願意跟安慶、滁州、淮南、淮安、合肥做好朋友,他們要自己一起玩。
 
其實淮河和長江也從東西方向貫穿了江蘇省,再加上一條南北貫穿的大運河,將整個江蘇衝擊得支離破碎,也就形成了我們現在熟悉的「散裝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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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與長江同樣也貫穿了江蘇
 
地理對人的影響無處不在,只是平常人沒有注意到而已。
 
但江蘇省的故事,我們後面再慢慢講,今天只講安徽。
 
 
 
淮河跟長江對安徽的影響,遠遠不止氣候這麼簡單。
 
如果只有這麼點影響,也談不上算決定安徽命運的兩條河流了。
 
2009年第一次去浙江遊歷時,當地人就告訴我,他們小時候(指1990年代)常見到有人來浙江沿街要飯,一般家長會告訴他們,這些要飯的都來自安徽。
 
一位曾在上海抓治安工作的人也告訴我,上海曾經有一些安徽幫,經常搶劫鬥毆,搞得他們十分頭疼。
 
安徽人在鄰省的形象一直不怎麼好,難道是安徽人懶到去要飯?還是安徽人天生喜歡搞黑社會嗎?
 
我肯定是不贊同這種看法的,因為我相信,任何事物之下,都隱藏着經濟規律。
 
安徽這種情況,跟我老家邵陽1980-1990年代鬧黑社會一樣,本質上都是因為窮。
 
那安徽為什麼窮呢?
 
他明明是一片大平原為主的省份,又緊靠着中國最富裕的江蘇、江浙,南邊的皖南還拼出過強大的徽商,這樣的位置區域,比湖南湖北好多了,不富天理難容,怎麼就窮呢?
 
其實,就是因為淮河和長江造成的。
 
像江淮平原,除了安徽這一塊,還有河南和江蘇部分共同構成,主要是由長江、淮河沖積成的平原,地勢低洼,海拔一般在5-10米,中部海拔只有2-4米,這種地方容易匯積湖泊,也容易遭水災。
 
皖北地區,也是黃淮沖積平原,地勢同樣低矮,也容易遭水災。
 
發源自河南的淮河經河南、安徽、江蘇三省,整體地勢也是「兩邊翹,中間低」,上游落差達178米,坡大水急,猛地衝下來,而洪澤湖(見圖四)因為千百年來淤積泥沙,湖底比淮河河床高,變成了地上湖,從洪澤湖往下游150公里,落差只有6米,水到江蘇地區就流得特別慢,發一次洪水在安徽地區要30天左右才能泄完。
 
安徽很忙
從王家壩開始水流變慢,洪水會淤積在安徽,再加上安徽下游的洪澤湖是個地上湖,因此造成洪災。
 
洪澤湖剛好在安徽和江蘇的交界處,特殊地形,造成了洪水容易在安徽泛濫的格局。
 
淮河在河南地區支流眾多,68月一下暴雨,沙穎河、洪汝河、渦河、包澮河等河水就會衝進淮河,淮河又利用大落差猛地衝進安徽地界,水進了安徽又被卡在洪澤湖,因此淮河兩岸的安徽人民,常常要面對滔天洪水。
 
這一段說的是淮河,那長江怎麼樣呢?
 
長江一樣慘。
 
安徽整個省有580個大小湖泊,但都不能跟江西鄱陽湖、湖南洞庭湖那樣,能擔起巨大的調節作用,小湖泊的自排能力遠弱於鄱陽湖。
 
安徽很忙
 
長江跟淮河一樣任性,一年70-75%的降水量,都集中在訊期一兩個月,河流徑流量變化很大,常常造成幹流水位暴漲,幹流的水流進湖泊,長江高水位又讓這些小湖裡的水排不出去,只要再來場大雨,就會導致沿湖圩口潰破,使當地內澇數月,損失慘重。
 
一位在安徽生活了多年的湖北人告訴我,他剛來安徽時,看到很多地名有個圩(wei)字,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一發洪水,將他住的整個村都淹了,立刻就懂地名里這個字是什麼意思了。
 
安徽長江北岸大量的湖泊群,以及周邊的圩區,因為地勢低,每年都是水患重災區。
 
2020年我去安徽了解抗洪情況時,部分老鄉說起各自受災的情況,有的人家是做釀酒的,有的人家養雞鴨的,一場洪水下來,家裡發家致富的東西就全沒了,洪水就是這樣一次次洗劫了安徽人的財富。
 
洪水對於安徽人的噩夢不止於此。
 
安徽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作用,在中國歷史上,為了保證江蘇和上海的安全,不讓洪水衝垮了發達地區的工商業,安徽一次次地成為泄洪區,就是放洪水淹安徽、保蘇滬的意思。
 
每當安徽地區遇到超大洪水時,人們會將洪水分蓄到規定的蓄洪區,比如湖泊、河流、甚至有村莊的平原(就叫圩區),到2018年時,安徽全省共有國家級蓄洪區24處。
 
可以說為了保證東部的經濟建設,安徽人民多年來,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默默地為國家經濟建設做犧牲。
 
據統計,平均每隔五年,安徽人就要面對一次大洪水,最近這100多年,安徽就先後在1910年、1911年、1921年、1931年、1938年、1950年、1954年、1991年遭遇過特大洪災。
 
1911年的那場洪災,安徽餓死了80多萬人,饑民餓得把還沒斷氣的人,「刮其臂腿臀肉,上架泥鍋食之」;1921年的淮河水災,淹山東、江蘇、河南、安徽農田4973萬畝,受災760萬人,主要還是安徽和江蘇遭災;1938年為了抗日,國民政府炸了花園口黃河南堤,形成400公里長,30-80公里寬的黃泛區,九年才堵住,安徽因此死了40多萬人,黃河攜帶的100億方泥沙又淤高了淮河幹流和皖北支流,使淮河治理更加雪上加霜,也是今天淮海越發難治理的根本原因;19501954年兩場洪災,都造成上千萬人受災,幾千萬畝被淹。
 
就是到了當代,安徽人也深受水患之苦,我在寫這篇文章前,在B站發視頻介紹安徽,一位安徽人在下面留言說:
 
「小時候聽外公說一發大水,就得拖家帶口去蘇南,給人家種田打魚討生活,解放後治理淮河,挖河建壩,才結束了這種逃荒生活。」
 
只有了解這些,我們才明白,過去的安徽為什麼擁有這麼好的地利,卻依然這麼貧困,是特殊的地形,造成了洪水反覆收割安徽人的財富,活不下去的安徽人,有的去浙江要飯,有的去蘇南打工,有的在上海混黑社會,這並非因為安徽人有問題,他們也只是被生活逼迫成這樣的。
 
那些年,他們替江蘇、上海擋了子彈,卻還要在異地他鄉受白眼,但凡有個奔頭,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呢?
 
水患,才是安徽人民千百年來的宿疾。
 
但有一部分安徽人例外,他們及早轉型,通過經商改變了命運,這些人,就是前文提到的皖南地區的安徽人。
 
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徽商。
 
 
 
歷史名詞里的「徽商」並不是指安徽省的商人,而是古徽州一帶商人的總稱。
 
這個名稱專用在皖南一帶,皖北和江淮是不用這個專用名詞的。
 
古徽州就是指祁門、績溪、黟()縣、婺源、休寧、歙(shè)縣這些地方,其中婺源因為緊挨着江西,歷史上一會被划進江西,一會被划進安徽,直到19495月,二野解放了婺源,二野也同時解放了整個江西,為了軍事管理的方便,就把婺源劃歸江西省浮梁專區管轄,從那以後安徽就永遠失去了婺源,安徽人想看油菜花就得跨省了。
安徽很忙
 
徽州人跑出去創業跟今天溫州人的動機一模一樣,就是當地山多田少,養不活這麼多人,就出門闖蕩江湖,徽州人挑着擔子,經25公里的徽杭古道,從徽州走到杭州,再沿運河北上闖天下,一共闖出了四大門派,分別經營木材、當鋪、茶葉、食鹽四門生意。
 
徽州山多,他們本來賣自己家的木材,後來生意做大,將四川、貴州、江西、湖南的木材走長江運到江南賣,又把福建的木材走海路運到蘇浙皖賣,做中間商賺差價,這行算是徽商最小的生意了。
 
徽商還在全國搞典當生意,規模全國第一,壟斷了蘇浙一帶的典當業,南京晚明時有當鋪500家,大部分都是徽商勢力,河南一省也有213家徽商當鋪,南明時清軍攻江陰城,徽商程壁治一人就拿出17.5萬兩白銀資助明軍。
 
不過木材和當鋪都是小生意,徽商最重要的兩大收入是茶葉和食鹽,先說茶葉,當時有茶號、茶行、茶莊、茶棧多種業態,茶號就是茶葉加工廠、茶行就是批發商、茶莊就是零售商、茶棧是個金融機構,主要給廣州上海的茶葉外貿公司發放貸款、介紹生意,收取手續費賺錢。
 
徽商把整個產業鏈上下游都吃完了,萬曆十五年就能一年賣出350萬公斤茶葉,清代時達到鼎峰,乾隆時光在北京有上千家茶莊,天津上海也有上百家茶莊,從大城市到小城鎮,幾乎壟斷了茶葉生意,賣松蘿、六方、毛峰、烘青、炒青、花茶各色茶葉,1875年還從江西寧州請來老師傅,學會了做紅茶,就是今天著名的祁門紅茶,因此養起了一批巨富,這些人有錢後兼營錢莊、布店、糧油行、綢行、瓷行等,但資金來源重點還是茶業。
 
現在安徽有名的旅遊景點宏村,就是茶葉商人們修起來的村莊,我去現場溜達時,當地人說,村子裏首富那套房花了60萬兩白銀,不過那哥們是鹽商,說明搞食鹽才是徽商最霸氣的產業。
 
鹽商這個行當,我在《山西怎麼辦》里有介紹過,晉商發家的第一桶金,就是靠鹽引(食鹽專賣許可證),明朝一個鹽引能換300斤鹽巴,大概能賺9兩白銀,是古代利潤最高的行業之一,明朝有戰略九邊,其中四個在山西,所以山西人靠邊吃邊,專給邊軍調物資拿鹽引作為回報,這門生意徽商當時也有參與,但山西人有地利,徽商開始時競爭不過晉商。
 
明弘治年間,戶部尚書葉淇搞變法,為了收稅方便,允許8個總商買走所有鹽引,再轉賣給其他零售商,叫折色制,安徽人當時有兩大優勢,一是在朝里做官的多,願意將資源賣給安徽人,二是兩淮鹽場(江蘇長江以北黃海沿岸)離安徽近,這次是安徽人得了便宜,開始在鹽業反超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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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兩淮鹽場分佈圖
 
當時兩淮鹽場一年出140萬引的鹽,差不多是1200萬兩白銀,弘治年間一品大員一年的薪水才180兩白銀,鹽商們已經不是富得流油,他們是富得流金子了。
 
我們都聽過「煙花三月下揚州」這句詩,揚州在明清時為什麼這麼富?就是因為他處在長江與京杭大運河的交匯口,離兩淮鹽場又近,鹽商搞到鹽之後要到揚州轉運到全國各地,所以鹽商都在揚州扎堆,這些鹽商錢多得花不出去,就在揚州揮霍,將揚州的第三產業帶了起來。
安徽很忙
 
我們都聽過「揚州瘦馬」這個詞,其實就是揚州徽商賣鹽賺到錢以後,想在外面養小三,有一批賣牲口的販子剛好世道不好,從販馬改做販人,就去農村貧苦地區挑皮膚好又苗條漂亮的小女孩,因為販牲口出身,就順口叫她們「瘦馬」,買回來打小教她們琴棋書畫,教會了再高價轉手賣給徽州鹽商做小三,「揚州瘦馬」就是這麼來的,吳三桂心疼的陳圓圓同學,就是揚州瘦馬出身。
 
現在的淮揚菜也是徽州鹽商搞起來的,鹽商們政治地位低,屬於士農工商的最末,穿衣服和出行都有限制,有錢只能花在其他享受生活方面,就在女人和吃住上面下功夫,清時八大鹽商之首的黃均太,一碗蛋炒飯必須每粒米都泡透蛋汁,再使各種河魚熬成湯搭配炒,飯粒外金內白,每碗成本要耗費50兩銀子,吃得比皇上還好,徽州鹽商食不厭精,請最好的廚師用心鑽研,淮揚菜也在色香味形上下足了功夫,刀工精細,端上桌特別撐場面,也沒有川菜湘菜這麼生猛,所以今天就被選為國宴菜。
 
另外我們現在看到的揚州園林,其實就是鹽商們的宅子,鹽商們在揚州買房置地,從各地運回木材和假山石,以優質建材建各種藏書樓、會館、園林、書院,康乾時期,揚州園林的工藝比蘇州園林還成熟。
 
清代鹽商們的收入可達清政府全年財政收入的六分之一,家裡有瘦馬、有淮揚菜、還有大宅園林,日子過得好不快活,所以乾隆六次下江南到揚州,乾脆住在安徽歙縣鹽商江春家,感覺比皇宮裡舒徜多了。(其實鹽商的生活確實比皇帝爽)
 
鹽商對中國歷史的影響如此之大,以至於今天許多人一寫到揚州,主角必定是徽州鹽商里的大姓,要麼姓葉、要麼姓汪、要麼姓鮑、要麼姓黃。
 
 
 
既然聊了這麼多徽商,就簡單將他們和上篇講過的晉商做個比較,方便大家以後更好地了解安徽與山西。
 
晉商不重視科舉,少做官,家裡頭拜關羽,徽商重視科舉,多做官,家裡在頭拜朱熹;晉商靠制度和股權管理人,徽商靠血緣宗族約束人;晉商一般不舉家遷到外地,所以留下了許多大院在山西,徽商會舉家遷移外地,所以園林都建在揚州。
 
他們衰落的過程,也不太一樣。
 
晉商其實挺能扛的,徽商是一次性衰落下來的。
 
徽商衰落的第一步「捐輸」,就是太有錢了沒辦法低調,政府裡頭的人想辦法找徽商敲竹杠,乾隆下江南不讓戶部出錢,大部分是揚州鹽商出;嘉靖年間白蓮教起義兩淮鹽商被捐輸了七百萬兩;跟鹽業相關的各地官員也要時常孝敬,官衙里買根牙籤都要找鹽商報銷,一張衛生紙也要報一千兩銀子,徽商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從1773年到1804年,就報效了各地政府將近2700萬兩。
 
衰落的第二步是1832年道光的改綱為票,這次給徽州鹽商最致命的一擊,從那開始壟斷經營取消,只要好好交稅,誰都可以搞到鹽引,徽商的獨家經營權被瓦解,再也不能從鹽業中獲取暴利。
 
第三步是道光末年開始瘋狂的太平天國運動,戰亂使兩淮鹽場停工,當鋪生意、茶葉生意都搞不下去,官鹽的全國市場佔有率僅40%不到,徽州鹽商在太平天國期間虧損了三千多萬兩白銀。
 
外面的生意沒法做了,徽州人只好逃回老家,想保存資本東山再起,沒想到太平天國殺到了徽州,「擄掠盡家有」,將徽州商人洗劫一空,湘軍過來,又搶一次,氣得績溪人曹向辰罵他們「官匪同道」,長期的拉鋸戰使徽州元氣大傷,大批徽商死於戰亂,曾國藩在奏摺里提到徽州時,說「皖南及江寧各省,市人肉以相食,或數十里野無耕種,村無炊煙。」徽州人口大量死亡,至此遭到毀滅性破壞,從此徽商再沒恢復元氣。
 
就連最後可能重新翻本的祁門紅茶,也因為在國際市場上,英國人在印度搞出了大吉嶺紅茶,致使國際貿易落敗,徽商從此徹底垮台。
 
至於後面重新崛起的胡雪岩,他的商業系統跟前面的徽商並不是一個體系,其實不算是我們理解中的徽商了。
 
我花這麼多筆墨介紹徽商,是因為他們在安徽歷史上實在太重要,我們繞不開他,必須知道他,但我們不要只盯着過去,我們要看現在,今天如何建設安徽,才是最重要的。
 
讓我們調過頭來,繼續分析今天的安徽。
 
 
 
既然我們前面提到過,安徽的心腹大患是洪水,所以治理安徽的第一步,當然是治水。
 
治理安徽水患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50-1957年。
 
建國後,19507-8月間,淮河發生水患,河南安徽受災耕地達4000余萬畝,水勢兇猛造成489人死於洪,毛澤東下定決心治理淮河,195011月開工治淮第一期工程,有幾十萬民工和工程技術人員參與,一年時間完成了蓄洪、復堤、疏灘、溝洫等土方工程約19500萬立方米,建大小涵閘62處,谷坊155座,到1957年冬季治淮工程基本完成,投入資金12.4億元,治理河道175條,修建水庫9座,庫容量316億立方米,建堤防4600余公里,極大提高了防洪匯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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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治理使淮河水患得到了控制,1954年安徽發生特大洪水後,再沒發生崩盤式的水患,直到37年後,1991年才發生僅次於1954年的大洪水,2007年又發生一次,跟民國發洪水時,1911年餓死80萬人,1931年死亡7.5萬人,1938年死亡40多萬人這種情況相比,人員損失已經極大降低,2007年夏天的洪水也挺凶,受災200多萬公頃,絕收60多萬公頃,相比過去,安徽、江蘇、河南三省的死亡人數降到了30多人。(來源:《中國氣象災害大典》)
 
安徽省因為地形原因,治理水患以修築淮北大堤為主,對淮河幹流和支流的堤防工程重新建設,正陽關以下淮北大提上修建了涵閘和防洪排澇工程,疏浚了西淝河、濉河支流,調整了西淝河、茨河、北淝河的水系,並在1954年後陸續建成了佛子嶺水庫、梅山、響洪甸、磨子潭4座大型山谷水庫,其中光佛子嶺水庫就能蓄洪5億立方米,灌溉70多萬畝農田。
 
正是這些水利設施的興建,1954年特大洪水到來時,洪水才沒有在安徽發生嚴重水患,淮河治理初建成效。
 
治理安徽水患的第二階段是1958-1977年。
 
這段時間興建了淠()史杭灌區,設計灌溉面積1197萬畝,實施新汴河工程、駟馬山引江灌溉工程,開建茨淮新河、懷洪新河等治淮工程,另建成中型水庫70座。
治理安徽水患的第三階段是1978年到現在。
 
1991年後國務院確定興建19項治淮骨幹工程,安徽省就占14項,共投入220億元治淮,建設了79座沿江排澇泵站,1000公里長江干堤除險回固,完成平垸行洪鞏固、同馬大堤、無為大堤等。
 
70多年來,我國僅在治理淮河上,就投入了9000多億元,建成水庫6300多座,堤防6.3萬公里,水閘2.2萬座,行蓄洪區27處,使淮河能滋養全國九分之一的人口、十分之一的耕地,貢獻全國六分之一的糧食產量和四分之一的商品糧,這些年來,各種築堤、建站、疏河、建庫、修壩、到處都在大把大把花錢。
 
為了疏導洪流,還需要將安徽蓄洪區居民遷走,這種也要大把燒錢,像庄台搞疏解降容工程時,就遷走了12044830位村民到淮上社區,社區給村民建好了13棟樓房,每戶分得120平方米新房。
 
光是一個「十三五」期間,安徽治水就花掉了2101億元,是「十二五」的兩倍。
 
問題來了,以安徽的財力,是不可能支撐得起這麼大筆治水費用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從轉移支付中來。
 
我們用數據說話。
 
2019年,安徽收到中央轉移支付2986億元,排在全國第8
 
安徽很忙
 
2020年,安徽收到轉移支付2872億元,排在全國第7
 
安徽很忙
 
2021年,安徽收到轉移支付3141億元,排在全國第7
 
安徽很忙
安徽省沒有這麼多錢治理水患,但全國人民有,安徽省單獨解不了這個問題,全國人民可以一起幫安徽人民解決!
 
 
 
省份系列寫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深刻意識到,經常聽到的「全國人民一盤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這種大局觀,不深入了解,一時半會是不會明白的。
 
中國經濟要發展,財政收入要增加,就要先力保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三處進賬的錢袋子。
 
為了保證這三處錢袋子生生不息,其他各省都要努力給他們添磚加瓦,在前期做出一定程度的犧牲。
 
比如青海保證下源的水資源安全,江西給各省低價提供有色金屬和稀土,山西給各省低價供煤,湖南、四川、江西給珠三角提供廉價勞動力,安徽給上海、江蘇擋住大洪水……
 
全國人民先付出巨大的犧牲,通過調配資源,保證東部沿海各省的安全,讓他們先富起來,接着各個富省再上交財政給中央,由中央進行分配,幫助中西部各省進行建設。
 
早期像上海江蘇如果沒有安徽替他們擋住大洪水,不可能平平安安將經濟發展起來,深圳廣州如果沒有湖南湖北江西給他們提供充足的勞動資源,深圳廣州也不可能發展起來,後期像貴州的扶貧、四川的大投建、安徽的治水,又需要東部沿海財政的幫助,才能擺脫困境,要不光憑安徽一個省的財力在那死扛,是無法徹底治理好水患的,還是會一直處在困境里。
 
全國人民一盤棋,就是大家先忍一忍,保證錢袋子的安全,再從錢袋子拿出錢來補貼各省,徹底解決各省的痼疾。
 
沒有一個省,可以單獨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所有問題,只有全國各民族團結起來,才能戰勝經濟與環境上的困難。
 
 
 
安徽一直默默在抗洪前線忍受着貧窮,命運的轉折出現在2005年左右。
 
此時安徽的治水工程經過兩代人的治理,已經漸漸成熟,全省大水患基本得到了控制,東部各省的經濟也開始上了正軌,也該輪到安徽人民過好日子了。
 
2005年,湖北人孫金龍就任合肥市委書記。
 
我在合肥時見了好幾波人了解當地的經濟發展情況,這些人互不相識,但跟他們聊起合肥的發展時,這些人不約而同地說:必須感謝孫金龍。
 
他們說:合肥這時候發展起來是正常情況,但孫金龍使合肥的發展更上了一個層次。
 
安徽很忙
2005年時,合肥的GDP僅有853.57億元,在全國排第75位,當地人告訴我,那時合肥到處破破爛爛的像一個大縣城,房價就1500元左右一平,六年半後,20119月孫金龍離任,合肥2010年的GDP2702.5億元,增幅在全國26個省會城市中並列第二,中部省會第一,增速連續七年高於17%
 
2020年合肥GDP跑進了1萬億,合肥好地段的房價,也跑到三四萬左右一平。(合肥有房的本地人還是希望房價不要太低的)
 
孫金龍主要搞了三件事:大拆違、大建設、大招商。
 
2005年時任合肥規劃局的統計,當時160多萬人的合肥,207平方公里的城區,違法建設竟達到了1800多萬平方米,違法建設猖獗,多年整治不力。
 
過去有人想來安徽投資時,都不敢提前告知媒體項目地點,因為當地人要是得知消息,會連夜修建各種誇張的廉價建築,有人甚至修出400平方米的陽台出來,只為了多拿賠償,嚇壞了全國各地的投資商。
 
不拆掉這些違建,合肥就是在垃圾堆的地基上發展,不可能成長得起來。
 
但這些違建里,有不少違築歸屬各級黨政機關,有些街邊的門面一年租金要50萬元,涉及到眾多人的利益,十分難啃。
 
1995年和2001年也有兩次大拆違,但都只拆了20萬平方米左右,黨政機關的違建幾乎沒有涉及。
 
200574日開始,由合肥市委市政府強力推動,合肥展開集中拆違,到1020日,一共三個月的拆違大戰,拆除違建952萬平方米,大的拆,小的也拆;民的拆,官的也拆,一視同仁,沒有特權單位,沒有特權階層。
 
淮河路22170平方米違建門面,是1990年代辦公廳房管所建的,每年租金20萬左右,拆了。
 
九華山路農貿市場600平方米違建是包河區工商局的,拆了。
 
廬陽區大楊鎮大房郢水庫旁,58棟兩層別墅無人認領,也拆了。
 
三個月的大拆違工作,為合肥的發展打下了一個全新的地基。
 
搞完拆違,就可以搞大建設。
 
合肥大建設另有一個名字,叫「141城市空間發展戰略計劃」,就是一主城,四組團,一個濱湖新區計劃。
 
一主城是老城區為核心建成中央商務區和政治文科中心;四組團是東、西南、西、北四個方向,東部發展家電配套、化工、物流等勞動密集型產業,西南發展現代大工業,建成國家裝備工業基地,西組團建設中國科學城,北組團發展傳統工業、農副產品深加工產業;一個濱湖新區是建一個生態型現代新城。
 
安徽很忙
這個計劃是20062007年提出的,當時的構想是將合肥到2020年建設成一個經濟總量達4000億元,人口500萬,500平方公里的省會。
 
13年過去了,到2020年,合肥的年GDP過了一萬億,人口770萬,市區總面積838平方公里,遠遠超額完成任務。
 
那個141計劃,也早已在2012年,升級到了1331計劃,已經開始把巢湖,都划進了生態示範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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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完大拆違和大建設,重新將合肥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下一步就是大招商。
 
合肥搞招商有多誇張呢,2005126日,孫金龍在市府廣場送別招商隊員們遠征,對,是遠征,合肥一共向全國派出452個駐外招商小組,1068名招商人員,宣傳推介合肥,引入項目資本,推動合肥發展。
 
這些招商人員並不是從天下掉下來的,而是向合肥公開選聘的,全合肥人民看到了發展的希望,正憋着一口氣,群情涌動,搶着來搶名,三天800多人報名,最後奔赴招商前線的,年齡最大的72歲,最小的27歲,有民企老闆也有退休人員,為了合肥的發展,簡直發起了一場人民戰爭。
 
我在安徽溜達時,一名在全國多地市縣政府工作過的人跟我說,跟國內許多城市比起來,合肥的招商、風投團隊要專業得多,負責得多。
 
2009年時,孫金龍在合肥市招商顧問座談會上,說合肥起點真心很弱,所以更要大力追趕,招商硬件上已經投入了370億元,軟件上就是精簡各種審批流程、加強幹部服務意識,他很有自信地說:現在全國的招商環境,合肥已經是最好的。
 
全合肥人民上下一心,力求在中部省份突圍,王東升說,京東方六代線項目之所以放在合肥,就是合肥從書記、市長、到相關委辦局、縣區、開發區,直至部門科員和一線辦事人員,辦事既高效,又合規。
 
大家可以去查合肥市統計局的公開數據,2005年合肥人均GDP才剛過一千美元,2004年全市的重要產業還只是一些彩電、冰箱、風扇、捲煙、啤酒等等小打小鬧的非高科技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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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僅僅過了十幾年,合肥現在成了擁有京東方、長鑫存儲、科大訊飛、江淮汽車、聯寶電子、國軒高科、合力叉車、蔚來汽車等等一系列龍頭科技企業的重鎮,一共招來了集成電路、新型顯示、創意文化、網絡與信息安全、生物醫藥、節能環保、智能家電、新能源汽車、光伏及新能源、高端裝備及新材料、人工智能、量子產業等12條重點產業鏈!
 
2020年,合肥人均GDP達到了10.72萬元,跑進了全國前二十強,離長沙、福州的12.08萬,武漢的12.67萬已越來越近。
 
1995年時,合肥在全國排名第97名,2020年時,合肥在全國排名第20名,短短25年,合肥超過了77座城市。
 
我遇到的每一個合肥人,都為最近十五年的大發展感到驕傲自豪,他們說,合肥現在通了三條半地鐵了,年底就要通五條地鐵了,到了年底,記得再來合肥看看啊。
 
面對日新月異的合肥,老百姓們談起往事,怎能不想念孫金龍,怎能忘記他於合肥人,轉折性的歷史功績。
 
 
 
安徽現在能往科技與高端製造這條路上跑,還要得利於兩個隱藏的彩蛋。
 
一個是中國科技大學,一個是合肥工業大學。
 
合肥工業大學主要給安徽的汽車企業輸送人才,所以合肥能撐起奇瑞和江淮兩個國產汽車品牌,中國科技大學主要給半導體與信息產業提供人才,才能穩住長鑫與京東方、科大訊飛這樣的企業在合肥長久發展。
 
當地人一說起中科大,眼神里就流露出驕傲的神色。
 
中科大本來在北京,當年跟蘇聯關係緊張,一大批企業和學校往內地遷,上海也遷了不少工廠到我老家邵陽,1969年北京當時遷出了13所大學,中科大當時首選河南,但是河南是農業大省,感覺自己養不起中科大,給拒了,又想遷去江西,江西剛容納了北大和清華的分校,實在吃不下了,說我們家也窮,要不您再看看?
 
當時安徽第一書記李德生一看這是所好學校,就把中科大要了過來,先是放在安慶,但安慶條件太差,無法安頓好,李德生就騰出合肥師範學校和銀行幹校的校舍給中科大師生,1970年全校就一鍋端全搬到了合肥。
 
13所出走北京的大學,後來又陸續搬回北京,中科大本來也要回去的,但原址已經被別的學校佔了,就這樣一直留在了合肥。
 
安徽也將中科大,看成了自己家的親兒子。
 
中科大幾十年來,每年穩定只招收1800名新生,堅持不擴招,努力教好每一個學生,也是我國同時擁有兩個國家實驗室的唯一一所大學,量子與機械人技術全國領先,平均每一千個學生就能出一個院士,是全國出院士比例最高的學校(當地人語),合肥能被選上全國四個科教中心,一大半都是中科大的功勞。
 
 
 
一萬多字的文章無法講透整個安徽省,前面已重點講了全省和合肥,最後再大概講一下安徽其他城市。
 
安徽全省各城市可以分成三檔。
 
合肥獨為一檔,是全省的核心,未來的希望,人口將會越來越多,GDP還有很大潛力可挖;蕪湖、滁州、阜陽、安慶、馬鞍山、蚌埠為一檔,各有一手絕活,像蕪湖有奇瑞汽車和海螺水泥、馬鞍山有馬鋼,滁州和阜陽增速較快,經濟總量差距不大,這一檔里阜陽比較特殊,是人口大城,以前一直是全安徽人口第一,人均GDP反而是全省最少,為了活命,阜陽在外面混飯吃的也比較多;第三檔是宿州、黃山、銅陵等,比較少有人關注。
 
整體上近些年位於皖北的毫州、阜陽、宿州發展較快,這些地方人口多,控制水患後可大力發展工業,而人均GDP相對較高的皖南,因為人口與環境原因,不太可能大力發展工業,應該是朝第三產業進發了。
 
經歷過新中國幾十年對安徽的水利治理,再加上201612月開工,投資近千億的引江濟淮的施工,將完成引江濟巢、江淮溝通、江水北送等一系列工程,安徽全省的抗洪、引水將進入一個新的層面,每年引入巢湖5億立方米水量,還能遏制淮北地區中深層地下水超採的問題。
 
在安徽全省徹底解決水患,利用好江淮後,全省在現有產業鏈框架下,將朝着科技興省的旗幟狂飆。
 
而且和我家鄉湖南相比,其產業鏈上下游拉得更長,也更具備系統性,2020年安徽GDP排在全國第11名,離湖北湖南福建三省的差距非常小,以安徽現在氣勢如虹的追趕速度,可以預見在未來幾年,安徽有很大可能超越三省,去和四川河南過招,爭奪全國第六第七的位置。
 
安徽很忙
 
解決了水患的安徽,迎來了科技大發展的安徽,緊靠長三角的安徽,前途不可限量。
 
每當想到這裡,做為一個英俊的湖南伢子,正在打字的我,不由得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開始為家鄉的未來,憂心忡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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